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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進圖「給下獄青年的信」

給下獄青年的信之六:約伯受苦

因東北發展案和公民廣場案被判入獄的青年朋友們:

有朋友問我,為甚麼只寫信給你們,不一併寫給其他因參與政治運動而下獄的人,我不懂得回答。最直接的原因是心力不夠,原來關心十六個人是這麼不容易的事,單是為了記住你們的名字和身世,我把法院判詞裡的被告人背景資料抄錄到手機記事本上,不時打開來看。很慚愧,到現在還沒法記住所有人的名字,所以不敢貿然擴大寫信範圍,但我希望遲些時可以。《明報周刊》《眾新聞》已整理出「政治犯」名單,這資料庫讓有心人較容易加入關懷在囚人士的行列。

早些時看了梁曉暘媽媽宣讀的公開信,提醒曉暘聽到教會團契摯友創作的〈我的兄弟,你是英雄〉說唱曲,不要把自己看成高人一等的英雄人物,要記住自己只是動了慈心的平凡人,我內心很受感動,對曉陽的印象也變得較立體了。上週日看到周保松教授到羅湖懲教所探望周豁然寫的探監記(刊登在《明報》「星期日生活」副刊),彷彿看到他在懲教所外遇上剛探完女友何潔泓的岑敖暉,兩個大男孩相擁而哭的情景,也彷彿聽到探監房內周豁然兩位摯友(來自大馬的坤翠和來自湖北的秋爽)輪流發出安慰聲音,一而再地說「我要做飯給你吃」,又聽到豁然說一生最快樂的日子是在中文大學唸書,獄中生活最辛苦的是便秘。這些真實的畫面和聲音,豐富了我對你們的認識,也讓我知道該怎樣為你們禱告。

面對牢獄之苦,人有時候難免會質問上帝:「為甚麼?」上星期的信提到,這類問題一時間往往沒有答案,可能要到許多年後,回望自己一生的軌跡,才明白上帝的深意。這讓我想到,聖經裡最出名的有關受苦人質問上帝的故事——約伯記。從前我只覺得這故事情節豐富,饒有意義,但不覺得與自己很有關係,直到遇襲受傷後,對苦難的問題思考多了,才比較認真地重看這卷經文。

約伯記的故事結構很簡單,上帝為了考驗約伯,容許撒但攻擊他,約伯一夜之間失去所有牛羊牲畜,失去七個兒子三個女兒,後來更失去健康,全身長滿毒瘡,日夜被痛楚折磨。更要命的是,他有三個「好朋友」,聞訊前來探望,拚命想說服約伯,這異乎尋常的苦難臨到,「證明」約伯犯了罪觸怒了上帝,公義而全能的上帝才會降下這樣的懲罰。他們認為,約伯是「求仁得仁」,「罪有應得」。

約伯不服氣,努力為自己的良知和道德辯護。就在約伯和三友爭辯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上帝介入發聲。祂帶著約伯「遊花園」,上天下地,登山涉水,拿奇妙的大自然來詰問約伯,看他是否知道雨雪風霜怎樣升降,日月星宿如何運行,河馬鱷魚為何桀傲,如果約伯對這些受造之物也不了解,憑甚麼來質問創造萬物的上帝?

約伯目睹宇宙奇奧,遂謙卑俯首,承認自己無知,不配與上帝爭辯。上帝卻安慰約伯,肯定他是清白的,又責備他的三個朋友胡言亂語,吩咐他們請約伯代禱換取饒恕。上帝其後祝福約伯,讓他的親戚朋友都來安慰他,幫助他重建家園,他健康長壽,再生了七個兒子三個女兒,牛羊牲蓄比從前增加一倍。

我反複看這故事,發覺它有一個重大的「漏洞」,就是直到故事結束,上帝都沒有把約伯受苦的原因告訴他。讀者是知道答案的,因為約伯記開卷即記錄了在天庭上發生的事情,撒但質疑約伯對上帝忠心,皆因上帝厚賜福祿四時護衛,上帝遂允許撒但伸手攻擊約伯,只是不能傷他性命。上帝在旋風中向約伯顯現,和他長篇大論講創世道理,卻偏偏不把苦難的謎底告訴他,為甚麼?到底是上帝講了但作者忽略記述,還是上帝故意不說?

從二○一四年二月受傷至今,三年又八個月了,我經歷了漫長的復康之旅,每星期兩次到復康醫院做半晝物理治療(初出院時每週五次,後來減為三次,再減為兩次),日常走路沒有問題,但不能跑不能跳,因為腳趾還未能活動。在這三年多的復康路上,我遇到許多良善的人,幫助我重建生活秩序,我的朋友勝於約伯的朋友,他們完全相信我的清白,與我風雨同路,我每天都經歷到微小而確切的恩典、祝福。

我逐漸明白,原來一個人落入痛苦的深淵,最需要的不是「解釋」(explanations)而是「肯定與幫助」(affirmations)。上帝也許沒有把「解釋」告訴約伯,但祂給了約伯最需要的「肯定與幫助」。上帝當著三個自以為是的人面前,肯定約伯說的才是,他們說的不是,約伯是以正義清白之軀承受苦難;上帝又動員所有認識約伯的人起來關懷他、幫助他。更重要的是,上帝讓約伯看到,在浮生劫難塵世苦楚背後,有一位永生全能公義慈愛的上帝在統管宇宙,看見這個「超然的真實」以後,到底為甚麼有苦難就顯得不重要了。

(原載於作者Facebo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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