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ading...

劉進圖「給下獄青年的信」

給下獄青年的信之卅七:屠殺紀念

因佔旺藐視案和東北發展案被判下獄的青年朋友們:

很抱歉,上週因為出外度假,旅途上要照顧的事情多,加上倒時差,未能如期在週末寫信給你們,請諒。這星期人還在海外,但適應了當地時間,可以靜下來寫一點旅途見聞,和你們分享互勉,主要是關於在德國柏林市參觀猶太人博物館,以及大屠殺石碑紀念廣場的經歷。

回想首次到訪柏林,已經是三十年前的事,那是一九八八年的夏天,我趁著在倫敦唸法律碩士課程之便,開學前捎上背囊跑了一趟歐洲,在德國停留了十二天。那時柏林圍牆還在,我乘火車到了西柏林後,去參觀了查理哨站博物館,看到各種匪夷所思的偷越圍牆的方法,又沿著圍牆走了好半天,看著牆上光怪陸離的塗鴉,想像圍牆另一端的人對自由與團聚的渴望。當時完全沒有料到,才一年的碩士課程剛唸完,圍牆已經倒下。

一晃眼三十年過去了,重訪柏林,圍牆已經拆卸,昔日的死亡地帶,變成車水馬龍的繁華鬧市。波茨坦廣場上,只留下幾塊斷牆供遊人憑弔,地上兩條長長的石磚線,讓人追溯那消失了的圍牆軌跡。布蘭登堡門旁,佔地一萬九千平米的廣場上,豎起了2711塊高大的水泥石碑,走進去後仿如置身墓碑群中,前後左右都是比人高的石柱,每條狹窄通道地面都起伏不平,望出去只見濃厚的灰影,沉重的歷史記憶幽幽浮現。

看過石碑紀念廣場,深感其運用建築空間之巧妙,竟能以有形之物,塑造那無形的屠殺記憶感覺,及至參觀猶太人博物館,才發現更深奧的空間學問。博物館沒有很多展品,只有若干猶太人被送去集中營前留下的物品,印證他們曾經來過、活過、愛過;整個博物館的結構,就是三條走廊,一條象徵生命延續,一條喻示流放宿命,一條代表屠殺割滅。

狹長的走廊裡,只有高處細小窗戶透進微弱日光,讓人想像在集中營裡不見天日的絕望。走廊盡頭是厚重的門,關門的聲響就像牢獄的鐵閘在背後被鎖上。門後通道的彼端是死角,有上萬張鐵製人臉,踩在其上會發出玻璃碎裂聲。另一道門後是花園,四方型的花園種的不是花,而是比人還高的石碑,在炎炎夏日中透出絲絲寒氣。還有一道門後是展廳,割裂四散的房屋器具、模糊重疊的擺設影像,象徵走過殺戮陰影的倖存者那扭曲的記憶。

這個博物館沒有模擬毒氣室,沒有堆屍如山影像,沒有行刑器具,甚至沒有半點血腥,三條走廊只憑空間佈局、光線和聲音,就把到訪的人壓得透不過氣來。離開博物館後,我腦海裡清楚記得那三條走廊,就像三條敘事線,記述了整個猶太民族的歷史。這三條線中最長的一條是生命延續線,其次是流放宿命線,最短的是屠殺割滅線,我相信這不是偶然的,建築師想在悲痛的歷史中傳達信息,儘管有流放、逼迫、殺戮,只要人心不死,記憶不滅,猶太民族就能延續下去。

德國人為甚麼要在自己的首都,在最顯眼的市中心地段,設置大屠殺紀念廣場,來宣揚自己民族的戰爭罪行?有一些愛國的德國人曾經問,這樣做是否太過份?我們既然懺悔道歉了,不就可以把過去的錯誤放下?為甚麼要不斷紀念大屠殺?大多數的德國人回答說,我們這樣做,是為了確保子孫後代牢牢記住德國人曾經犯下這樣的大錯,今後永遠不要再犯。

(原載於作者Facebook)

Donationcall
更多標籤
payme
一生螈命
靈溢
創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