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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母语的上帝

圣灵降临节主日讲道讲章

讲员:任志强博士
经课:使徒行传二章1-13节

圣灵降临,教会起始

圣灵降临节,在今日很多教会里并不受到重视,很多基督徒根本不在意、什至不知道这个日子存在。然而,那其实应该是教会传统里很重要的节期,因为如果根据使徒行传的记述,那应该是教会这个群体的起始点。

这个起始点,就是使徒行传第二章所记述,圣灵第一次降临在众多门徒身上的事迹。使徒行传一开首,就延续路加福音的结尾,讲到耶稣复活之后第四十日,升天之前,向门徒应许圣灵会降临在他们身上,他们就必得着能力,去到不同地方,作他的见证(一5、8)。然后来到第二章,耶稣应许的事情果然就发生了,而且发生于一个重要的特别日子——五旬节。

五旬节究竟是什么东西?旬,即是「十」的意思,五旬节,即是「五十日」的节日。这个日子本来跟基督教无关,而是犹太人自古以来就有的传统节日,是逾越节之后的安息日之后第五十日,即是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加一日,所以又称为「七七节」。希伯来语称这个节日为Shavuot,在古代犹太传统里面,是纪念春耕第一造的小麦收成,向上主献祭感恩的日子。(参:申十六9,利廿三16,出廿三16)正因为七七节╱五旬节如此重要,很多散居各地的犹太人都来到耶路撒冷献祭(二5)。这正是使徒行传第二章的背景。

那些来自各地的犹太人,其实不只是居住在各地;因着犹太民族坎坷的政治命运,几百年来的国破家亡,他们世世代代,早已经在不同地方出生长大,自出娘胎就讲当地语言,日常使用的,也是当地语言。那在他们的所谓「祖国」、「家乡」流通的主要语言,对大部份流散各地的犹太裔来说,反而是外语,就算懂得,都不会很流利自如。

当时,犹大巴勒斯坦一带的主要日常语言,是犹太巴勒斯坦亚兰语(Jewish Palestinian Aramaic),只有官府和上层社会才会用希伯来语;来自加利利地区的耶稣和门徒,则会用一套词汇和发音都略有不同的加利利亚兰语(Galilean Aramaic)。然而无论是亚兰语或者希伯来语,对于散居各地的犹太人来说,其实都是陌生的外语。

使徒行传这里也很明显地说,那些来自各地的人,各有各的「乡谈」(二8-11)。这「乡谈」,用现代的说法,即是母语,native language,mother tongue。不管你怎样称呼,总之就是从小就使用的第一语言,是一个人最熟练、最自如、最接近与生俱来的,是发梦的时候、在危急关头电光火石间叫救命的时候所讲的,是最不假思索地自然使用的语言。

Penteco stshowing the Virgin surrounded by 12 apostles. Miniature by Simon Marmion, 1480s

第一次圣灵降临,其实发生了什么事?

圣灵降临在他们身上,门徒就讲起另一种语言来。很多人读到使徒行传第二章,往往感到很神奇,因而聚焦于圣灵充满的神秘经验;近百多年来的现代基督教,什至发展出一套极度重视圣灵充满、极度在乎能否讲出另一种语言的信仰表述,更把那另一种语言理解为人间所无的天使语言。

只是,圣经所记述的历史上第一次圣灵降临,其实并没有发生很多人心目中所想像的奇异事情。最奇异也最令旁人瞩目的,就是被圣灵充满的人,突然懂得讲他们本来不懂得的别国语言——用别人的母语来讲述上主的作为。

这个历史上第一次圣灵降临节,指向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关乎语言的意义,特别是乡谈╱母语的意义。

有没有想像过,上帝在这里其实大可以做一件完全相反的事情?就是:圣灵降临,叫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人,那些祖国语言不很流利、唔系好识、或者识听唔识讲的人,突然间能够用纯熟的祖国语言、什至门徒所操的加利利口音,去理解门徒用自己的语言讲论上帝的作为。这样做的好处,就是语言统一,大家容易沟通。所有人都使用民族的共同语言,那岂不是更美妙?

但是圣灵却做了相反的事情:令本来操加利利口音的门徒,突然会讲其他五湖四海的母语。假如你是个很讲求划一、规律、规範的人,那样的场面其实可以是挺混乱的。如果在教会里,我们各人用不同语言唱诗歌,用不同语言一齐祈祷,讲道又混杂几种语言转来转去,报告、祝福又不同语言……。类似的情况,有时在外地参与一些多个民族共聚一堂的聚会,也有机会体验过。锺意的,会觉得很多元,好美丽。唔锺意的,大概会觉得很混乱,无所适从。对于不喜欢的人来说,或许多元本身就不美丽。

圣灵令门徒讲各种不同语言,而没有令各种人讲同一种语言,即是说,上帝并没有要求或者期望不同母语的人必须要能够使用某一种特定的统一语言,才能够听闻他的作为,才有资格认识他、接触他。相反,上帝令门徒讲不同的语言,令不同的人都可以透过自己最熟悉的语言认识他。

语言的意义

这背后到底有什么意义呢?那就要问,语言背后,到底是什么呢?

我们在香港,一切都讲求功利,都很工具化。对很多人来说,语言只不过是一套工具,用以沟通、谋生。我小时候,大人会说,阿仔,学好啲英文有着数呀,英文掂就得㗎喇。(纯真的我信以为真,结果一事无成。)时移世易,现在除了英文,大人都要催谷小朋友的华语(普通话)。我亲眼见过最震撼的例子,是在东铁火车上遇到两母子,儿子是幼稚园的年纪,妈咪每句话都要儿子讲三次,用三种语言:「呢度乜嘢地方呀?」「又一城,You Yi Cheng,Festival Walk。」

我把这个见闻告诉一些朋友,他们都说,这情形很普遍。我不得不承认:我好「焙」罗;wo tai gulou guawen le(我太孤陋寡闻了);I'm so ignorant。

但是话说回来,实质上,一套语言绝对不单止是一套工具。它其实是我们理解世界的窗口,我们也借它来表达对世界事物的理解。任何语言,背后都连系着本身独特的思维模式、文化习性、价值观念,等等等等。

圣灵降临的时候,上帝没有令各地的人都突然懂得门徒的语言,也就是说,他并不要求人们放弃自己原有的思维模式和文化习性,反而让人们在自己原有的模式、习性、和各样条件之下,去认识上帝。在上帝的国度里,或许并没有一套统一的、共同的「官方语言」,也没有一套必然的、固定的模式或者规範。

从使徒行传后来的记述可以看到,上帝确实没有要求所有人(外邦人)成为犹太人、要跟从犹太律法的饮食法则、要受割礼。他反而是叫门徒放下身段,去到外邦人中间。然而,这样做本来就不是门徒的本性,因为那根本就不是人之常情;正因如此,才需要圣灵降临,要有圣灵所赐的特殊能力,他们才会做得到。

耶稣升天之前所应许的,圣灵降临,他们就必得着能力,原来首先表现出来的,就是很奇妙地,能够讲出本来不懂得的别国语言,用别人的语言,进入别人的思维模式和习性,去述说上帝的作为。对于文化和宗教上自高自大的犹太人来说,这不愧是个很大的神迹。

犹太民族虽然政治命运坎坷,国破家亡几百年,却是既屈辱又自傲,皆因他们一直认定自己自古以来就是上帝唯一的选民,上主只跟他们的民族有关。他们自认是最优秀的,因为他们的神是万主之主、万王之王。所以圣灵降临,给门徒莫大的能力,能够用别人的语言讲论上主,打破文化隔阂,放下自己的文化自尊自满,迁就外邦人,这是个不得了的神迹!

事实上,整部使徒行传的叙述,就叫我们看到门徒在圣灵降临之后,怎样放下自己过往的民族文化包袱,走去跟各国各族的人讲:「呢个上帝,其实唔系只系属于我地㗎,你地都有份㗎!」

The Tower of Babel, by Pieter Bruege lthe Elder, 1563

凡事划一,本非上主心意

上帝从来没有要求我们全部讲同一语言,用同一模式思考,用同一套习惯生活。从旧约创世记的巴别塔事迹也可以看到,讲求归一、划一,并非上帝所乐于见到的。巴别塔的事迹告诉我们,人类就是喜欢借着把事情归一划一来展示实力,上帝看到这个情况,就变乱他们的口音,令语言变得多元,从而令文化也变得多元,因为有了多种语言,自然会发展出很不同的文化习性。

历史上,只有专权的独裁者,只有渴望巩固自己权力的统治者,才会极力追求把语言统一、规範,更要把不同事物的标准划一。譬如秦始皇推行车同轨、书同文,将七国的不同交通标准划一,把文字统一,不过是为了易于统治。车同轨,不是为了老百姓之间方便来往,而是让他的官兵可以更容易来到你门口;书同文,也不是秦始皇想明白人民的诉求,而是要确保全国可以无差别地接收他的政令。

譬如一九四九年搬迁台湾的国民党政府,强力推行国语,学校、机关不得说「方言」。问题是,当时全台湾根本没有多少人日常讲那种所谓「国语」,那不是他们的语言。但政府觉得这样不成体统,把当地人自古以来的主流语言打成「方言」,贬低它的价值。

又譬如一九四九年后的中国大陆,在中共建国后也强推他们所制定的「普通话」,最近三十几年来更加雷厉风行。到了现在,这一代上海的年轻人,很多都不能说流利的上海话。广州话(即香港普遍所称的广东话)也是一样遭遇。上海话、广州话,都是中国历史悠久的语言,自成体系,而且自古以来一直是很多人的母语,如今竟然日渐凋零。全中国还有很多很多种语言系统,遭遇也类似。

正如上文所说,语言背后是一种思维模式、文化习性,和理解世界、解释世界事物的方法。一种语言从世界上消失,我们就失去了一个理解世界的独特角度,失去了一个观看世界的窗口,上主所赋予人类能力去创造的文明,从此也缺了一块,就好像砌图游戏少了一块一样,若不是玩到最后,可能也不察觉原来有些地方不见了。

正因这样,世界各地都有很多人要守护自己的母语,什至他人的母语。广州同香港都有人做紧保卫粤语行动,什至有外国人参与守护粤语。

也正因这样,翻译圣经的人总要致力把圣经翻成各种似乎无人认识的冷门语言,而不是要求那些人学习一种已经有圣经译本的语言,才有资格读圣经。我们没理由叫人,你学中文啦、英文啦,中英文大把版本。

十九世纪来到中国的传教士所做的其中一样最重要事情,就是把圣经翻译成中国各地的语言,譬如广州话、潮州话、闽南话、上海话……为什么要这样?就是为了用我们各人的乡谈,讲论上帝的作为!很可惜,这些不同地方语言的译本,很多已失散,无人认识。

圣灵降临与今日香港

至高的上主,犹太人称为万王之王、万主之主的神,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至高,而厚待自己人,没有要求各国各族人,一定要懂得他的子民那套语言,才有资格认识他、讲论他。相反,他借着圣灵,使自己人得着能力(empowered),可以冲破自己的语言文化隔阂,放下自以为高人一等的自尊,在他们不屑的外邦人中间,讲别人的语言,也即是虚心进入他人的思维与世界观。

近日在香港,却有人热烈鼓吹,好像要我们否定这里大部份人一直以来的母语。而这大部份人的母语,其实即是自古以来在中国中原至南方流传最广泛的语言。当中国大陆尚未有人口大规模移居西方之前(即是直至大约二十多年前),这什至可能是全球流通最广、最多外地华人日常使用的语言。要贬抑这样一套源远流长而且流通广泛的语言,是否有点奇怪呢?

从创世记的巴别塔,古时的秦始皇,到近代现代的历史,我们只会发现,只有那些事事意图展示自己实力,想显示自己能够与天比高的人,才会想尽办法令一切语言规範划一,因为这样,我们就只剩下一个方法、一个窗口去看世界,那就是当权者所设定的窗口。

使徒行传所记述第一次圣灵降临告诉我们,那不是上主的选择。创世记巴别塔的事迹更加说明,那是上主所憎恶的。

愿我们各人,都能够继续自由地以自己的乡谈╱母语,去认识上主,言说上主,赞颂上主——不管你的母语是什么。

(笔按:修订自作者二○一八年五月十九、二十日在基督教迦南堂的圣灵降临节主日讲道讲章,原讲题为「用乡谈讲论主的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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