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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進圖「給下獄青年的信」

給下獄青年的信之四十六:冰火之旅

因旺角騷亂、佔旺藐視和東北發展案被判下獄的青年朋友們:

剛過去的週五,從手機上看到終審法院判東北發展案十三名被告全部刑期上訴得直,毋須返回監獄服刑,心裡著實高興。由於終審法院尚未頒下書面判詞,公眾只能從庭審報道推斷,終審法院看來並非全盤否決上訴庭的加刑指引,只是質疑新的量刑指引應否具追溯效力,以及應否以十五個月即時監禁為起點,終院法官們始終認為,被告人用硬物破壞立法會大門、強闖立法會的行動,暴力性質非輕,並非和平非暴力的公民抗命,原則上可判處即時監禁,這意味日後類似的衝擊行為風險很大,盼你們多加考慮。

這一封信發表的時間遲了兩天,因為我和三位中學同學去了冰島旅行,週日清早才回來,趕不及在週六上載,請見諒。這次旅行,我們稱為冰火之旅,一來因為去看冰原和火山,體會大自然冰火交融的奧妙,二來是人到中年,經歷了許多悲歡起伏,對餘下的日子該怎麼過,有點忐忑不定,心境遊走於冰火兩重天。旅行的計劃在許多個月前已定下,源起是一位同學立下心願,要到極北之地追訪極光,而另一位酷愛攝影的同學,也希望拍到北斗七星映照極光的夜空璀璨,於是選了秋天這時間去冰島碰運氣。

出發前的一個月,波折頻生,一位同學踢波受傷,扶著枴杖也舉步維艱,另一位同學痛風發作,整天下不了床,而我的傷患也未痊癒,腳趾無法活動,不能跑不能跳。我們這個四人旅行團,有三人傷病纏身,去到那遙遠荒僻的冰火國度,自己開車子環島一圈,能否克服旅途上的大小挑戰?

臨行之際,工作上有些事情,讓我無法放下,儘管坐了十多個小時飛機,去到地球的另一端,目睹令人震撼的景色,心裡還是想著香港的人與事,還是不停拿起手機檢視信息,一顆心靜不下來,被思慮纏繞,加上倒時差,頭腦有點混沌,就連早上讀聖經也看不進去。

冰島南部有許多瀑布,各有不同形態特色,而且可以走得很近,甚至走到瀑布後的水濂洞裡,但那些路不太好走,部份是崎嶇泥路,穿插於堅硬的火山岩石間,瀑布濺起的水氣令地面異常濕滑,平時放在背包裡備而不用的伸縮枴杖,走山路觀瀑布時不敢離身,也騰不出手來舉機拍照。

冰島的天氣變化很快,短短一、兩個小時裡,可以從陰雲密佈變成狂風驟雨,再變成藍天白雲陽光普照,在那雨過天晴的片刻,瀑布濺起的霧氣上會出現一道又一道的彩虹,讓我想到創世記裡上帝以彩虹為記號與挪亞立約,承諾不會再有洪水滅世。風雖大,雨雖密,總有放晴的時候,彩虹不會失約,上帝也不會。

到了旅途中段,心靈開始安頓,思緒逐漸復甦,忽然想起二○一四年受傷後在醫院寫的一篇文章(收錄於《迎鋒而立》一書),是寫給科大EMBA同學的信,標題是「窄路險途無怨悔、恩澤滿懷寸心知」。那是一篇憶述自己過去四次人生抉擇的短文,原來一個人要回看來時路,才明白自己成為了怎樣的一個人,才知道未來該怎樣走下去。當我將困擾思緒的眼前諸事,放在這個人生路程的大框框下看,便覺得沒甚麼大不了,心靈頓時得到釋放,冰島的風光和聖經詩篇的字句,才得以進入心田。

由於要看極光,每天晚上的住宿點需避開市鎮,全選在渺無人煙的荒山野嶺,晚餐和早餐也要自備,只能一切從簡。儘管如此,能否看到極光,還是毫無把握,既取決於當時當地的極光活躍程度,也須視乎當時當地的雲量多寡。接連幾個晚上,不是極光活躍度偏低,就是天上雲層太厚,同學們一邊看手機上的極光情報分析,一邊搖頭嘆氣。

直到返回首都前最後一個晚上,我們才等到機會,情報顯示極光中度活躍,而頭頂也萬里無雲,我們在晚上十一時半左右出動,跑到旅館外的空地上,先用腳架固定照相機,拍攝天上的銀河,把北斗七星與北極星都收進鏡頭,再用手電筒照亮觀星人的臉,然後在凜冽寒風中靜待極光。忽然,天上現出一片白濛濛的光芒,在漆黑的夜空中游移流動,像在油畫布掃上一抹一抹的色彩,又像瀑布的水濂一瀉而下,攝影機鏡頭上那白光變成綠光,令景像更添奇幻。同學們忙於拍照,我因為不懂攝影,只能用心觀看,捕捉那快速移動的光影。

翌日早上醒來,已是香港時間週五下午,手機上出現多則東北案終審裁決的新聞,我看到這則令人鼓舞的信息,想到香港司法仍然公正獨立,十三位為保護東北鄉郊而以身犯險並承擔了法律制裁的年輕人,不用重返監牢,再想到過去一個星期,自己心境從煩憂交匯冰火相煎,到經歷彩虹的洗滌和極光的觸動,彷彿從黑暗的隧道中走出來,重新看到遠處的景像,再次懷抱希望踏上餘下的旅程。那天中午,我們決定破費一次,點了一客冰島龍蝦四人分嘗,算是小小的慶祝,為這冰火之旅劃上圓圓的句號。

(原載於作者Facebo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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