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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仰・民主・梦

数算日子,信主刚好有三十年。在这三十年,由初信主之时,什至是在信主之前,直至几年前面对人生最大的挑战,到此时此刻,主从没有丢弃我,一直看顾着。

年青岁月

还记得在读中六的暑假,我在乌溪沙的营地,望着划过黑夜长空的流星,向上天许愿:「我希望能考进香港大学的法律系。」那时,我并不知道谁在星空背后聆听所许的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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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你让我今夜能安睡。」望着窗外乌云满天的黑夜祷告时,其实也不知道是向谁祈求。在这之前,生命一直没有碰过大挫折,但当拍拖两年的女友提出分手,未想过年青的人生会堕入从未有过的黑暗中。大学毕业试快要来了,怎也不能集中精神温习,失眠多日。刚成为了基督徒的好同学及宿舍室友张达明见到我的惨况,建议:「你试试向神求吧!他必会聆听的。」

云后透出星光,那夜终能安睡。我也决定跟从这位慈爱的主,就是在黑夜背后聆听及回应祷告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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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伦敦政治经济学院修读法律硕士时,参加由伦敦华人教会主办的春令营。之前一直犹豫未决,但那夜举目望着星空,周围虽很平静,内心却非常激荡,终向生命的主立下一生志愿:「主啊!我愿意把我的一生交在祢手中。」不过,那刻仍不知神在未来为我准备的,会是一条怎样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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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年青岁月,记起圣经诗篇一三九篇的一段:「我在母腹中,你已编织我。⋯⋯我未成形的体质,你的眼早已看见了;你所定的日子,我尚未度一日,都在你的册子写上了。」(诗一三九13, 16,《和合本修订版》,下同)

教会岁月

信主之后,我很快就积极投入教会里的生活,查经班、主日学、团契职员、团契团长、执事、执事会主席、短宣队、主日学导师、儿童主日学导师、团契导师、敬拜领袖、讲道等不同岗位,我都做过。我常说除了牧师的工作,教会的每一项工作,由洗厕所到带领敬拜,我都做过了。

曾有一段时间,很希望能放下大学的教学工作,修读神学好进入全职事奉,但神却未有为我开路。那时候,我对神是有很多怨愤的:「我已准备为祢献上一生,但为何祢却不给我机会?」这维持了近两年时间,但慢慢也接受了神要我留在大学的岗位,那必有他的心意,只是我那时候不知道而已。

整合岁月

「主啊!我要为内里的嫉妒认罪!」「能够安然吃下一口食物, 也要感恩。」「弟兄姐妹,愿意我们有更好的交通与团契。」「我们要努力传福音,让更多人得着这救恩。」这是我过去在教会里会说的话,也常会听到的话。

「法律不只是当权者的管治工具,更应制衡政府的权力和实践公义。」「法治不只是关乎守法,更是要限权与达义。」这是我在大学教学及在公共空间谈法律时常会说的话。

说着两种话,就好像说着两种语言。当然这两种语言不是指两种地方方言如中文和英文,而是指人身处不同生活环境如家庭、工作或宗教,会以在那个环境共同生活的人所能明白的一套独特表达方法及内容去沟通。每种语言都有本身的信念假设、概念、逻辑及词汇,构成一种生活方式。

虽说着两种语言,或因习惯随着环境转换而很快地变更语言,在教会的信仰环境中说宗教语言,在专业的法律环境中却又是说着另一种语言。有段时间我感到这是理所当然,什至不自知是生活在两个世界讲着两种语言。

在教会里,信徒用的宗教语言,建基的信念是人由神所创造,但因犯罪而离开神,而耶稣基督为救赎世人来到世上,甘愿被钉在十字架,流血洗净人的罪,之后复活升天,让人重建与神关系。虽不一定是如此,但香港教会大部份信徒在这信念下,引伸出的关注就只是要传开得救的福音,让更多人成为基督徒,和信徒要在个人品格上改变得更像耶稣基督。

法律环境所用的是一套公共空间的语言,所关注的并不是宗教语言所关注的个人得救与成圣,而是要建立、维持及运作一个公平、公义的社会制度。两种语言之间好像没有交流的可能,教会的世界与法律的世界似是完全分割。

其实这两个世界不一定是分开的,两种语言也不一定没法交流。我也慢慢感到这种「语言分裂」的问题,但又不能说得清楚问题出在哪里。这情况持续了几年,但一直不知可以怎样,直至有一天的早上。

「耶和华上帝啊!⋯⋯求祢赐我智慧聪明。」(代下一9, 10)那天早上,如常送了孩子们上学后,回到办公室,打开圣经读到这段。这祷文记载于旧约圣经历代志下一章10节,是以色列王所罗门向神的祈祷。放下圣经,学效所罗门王,我做了同样的祷告。

祷告后,即时没有什么奇异的事发生,也不觉立刻变得更有智慧。

但慢慢地,一直困扰我的问题,也就是在教会中说一套宗教语言,在法律教研及公共空间则要说另一套公共语言,产生「语言分裂」的问题,则渐看到一条出路。这感觉就像沿着一条路走,路左是一堵高墙,只能看见路的右边的景象,但到了路口拐过弯后,视野豁然开阔很多。

基督教的信仰构成一套世界观,宗教的语言及做法都源是自这套世界观。同样,法律在管治社会所应有的功能也建基于一套世界观。每一套世界观起码对人的本质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有其信念及价值。或许宗教的世界观有些部分未必与法律直接有关,但至少在人的本质及人与人之间关系这两方面,法律与宗教确有相同关注点。

其实法律所讲的法治、宪政、人权、尊严等理念,追本溯源,是源自基督教的世界观。或许到了现在,随着世俗化,谈法律时少有追溯基督教的根源,但法律与宗教因其历史根源,是能交汇什或以某形式整合的。

就这样,由2004年开始,我就开展了法律与宗教可如何整合的思考和研究,所涉及的宗教,除基督宗教外,也有伊斯兰教、佛教、印度教和儒教。这些宗教的世界观如何看法律之源、法律与道德、宪法、人权、宗教自由、公共空间及全球化,成了「法律与宗教」这学科的内容,在港大开授至今。

「法律与宗教」的教研不单开拓了我对法律的认知,更加深了对基督信仰的领受。之后与一些基督教神学家一起讨论基督教公共神学,就是如何以基督教神学为基础,探索基督信仰如何以公共理性(包括了论据及论述)回应涉及所有人的公共议题。我发现基督信仰与法律有一项终极关注是相同的,那就是公义。

占中岁月

灯虽已关上,躺在漆黑中,脑袋却还是不能停下,像引擎般快速转动。睡前已想到下星期给《信报》的文章,是要写「占领中环」,如常草拟了大纲,写了引言,就把电脑关了,心想到明天才写详细的内容罢。其实睡前搁笔的那刻,还未知会写什么。

在2013年元旦日游行后,有示威者占据了中环马路,但最后只有长毛一人披警方以「非法集结」拘控。受这启发,若有更多人占领街道,事情发展会否不一样呢?

梁振英将会在跟着的星期三发表他上任特首的第一份施政报告,他应不会在第一份施政报告就谈政改,因他必是想先搞好一些民生问题提升民望,然后才处理政改这烫手热芋,但不能让他轻易迴避问题!两者结合,就有了「占领中环」这意念。万人占领中环这方法,能否逼使特区及北京政府尽快处理第三轮政改,在2017年落实普选特首的承诺呢?带着这问题上床,尝试入梦。

辗转反侧,「公民抗命」这意念浮现了出来,把原先只是单纯以力胁迫的「占领中环」,转化为一个需要参与者承担法律责任,以自我牺牲来唤醒人心的行动。在2010年第二轮政改时,在同一专栏曾提出过差不多的建议,因此还以为那个时候会是「交行货」,把一个旧建议重新包装一下就交稿。

压也压不住,「占领中环」的八个重点:人数、意见领袖、非暴力、持续、承担罪责、时机、事先张扬、目标,一一出现在脑海,且每一点都很细致。不能再躺下去了,因这些意念实在来得太清楚,怕明早起来时不能记得住每点的细节。起来重新打开电脑,很快地就把文章完成。文章的标题原是「香港民主运动的大杀伤力武器」,但之后给编辑改为「公民抗命的最大杀伤力武器」。当按下「送出」键,把文章用电邮发给编辑时,完全没有想过这篇文章会改变香港,想不到「占领」真的会发生,且是七十九天长,更没有想过从那一刻开始,我的生命已不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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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nny,在这篇文章中,我好像看到占领中环!」帮助我做法律与宗教研究的助理有一天对我说。她说的那篇文章是我在2011年完成的一篇整合法律与公共神学的论文,题目是〈公共神学、公义与法律〉。论文的中文版是在2013年一月在一本神学期刊发表,与我在信报发表「占领中环」那篇文章相距约两星期。

在论文中,我首先确立了基督信仰不只是关于个人得救和成圣,而必然包含「公共性」。弥迦书六章8节关于公义的论述是最好例证:「世人哪,耶和华已指示你何为善。他向你所要的是什么呢?只要你行公义,好怜悯,存谦卑的心与你的上帝同行。」

「行公义」明确是基督信仰的核心信念。我跟着梳理圣经对公义的理解,指出「行公义」就是要确保寡妇、孤儿、寄居者、贫穷人及其他弱势社群不受压迫和让他们得到合乎人类尊严的关顾。但要「行公义」,站出来为那些受压迫的人伸张正义或争取公平对待,有时候是不足够的,因不公义可能是制度性的。面对制度中的不公义,要「行公义」有时候是须要以行动去改变现行不公义的法律,什或重新设计和重建宪制秩序及政治和法律制度。

公义成为了连系基督信仰与法律的桥梁。我提出受过法律训练的基督徒,可利用他们的法律知识在不同的行动中「行公义」,包括以公民抗命的方式去唤醒公众见到法律中的不公义,草拟符合公义的法律,设计符合公义的制度,及建构能维系公义制度的法律文化。

在写这论文时,我没有想过自己会最终把这些行动真的「行」出来。当我初提出「占领中环」时,事实是我根本忘记了自己曾写过以公民抗命去「行公义」的。当研究助理告诉我从文章中见到「占领中环」,我才突然醒觉在正式提出「占领中环」前,透过写这篇论文时的信仰反思,占领及公民抗命的种子早已在我的里面种下了。到我写「占领中环」那篇文章时,在不自觉下,种子就在那刻发芽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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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提出「占中」没多久的一天,我看着枱上那封信,心底阵阵寒意渗出。发信人用很隐晦的方法,要我知道若继续推动「占中」,就可能失去一切,包括工作、声誉、自由,什至家人。由公布《让爱与和平占领中环信念书》开始,已预见会有来自各方的批评、辱駡、威胁和打压,但未想过当真的来到时,会是如此真实。恐惧像一根刺锥在⻣上,那种痛并不急剧,隐伏于深处,突然随着心跳同步大力抽紧,刹那间与周遭世界似有一堵无形的墙分隔开,被孤独与无助紧紧缠着。这感觉不会持续不断,却怎也挥之不去,会在不知的那一刻,倏然袭来。

我也要承认在开始数星期,突被传媒及公民社会包围,成为社会关注的中心点,的确是飘飘然的。谁能不受那片刻光辉的诱惑?但很快,密集的访问及会议,差不多耗尽所有精力。望着未来数月已排得满满的日程,强烈的疲累感如怒涛般涌遍全身。就是在那一刻,心灵护墙出现裂缝,恐惧就从这破口突袭。

其实由小时候开始,妈妈已说我不是一个胆大的人,常提起五、六岁时,只要见到「警察叔叔」走过,就会「面青口唇白」,躲到她的身后去。相信所有认识我的人,包括了教会的弟兄姊妹、小学、中学与大学的同学、亲友及同事,没人想过我会去搞「占中」。其实连我自己也没有想过,只是当《信报》的文章刊出后,随着形势发展,我毅然「上船」,没有细心计算要付的代价有多大。

或许这也是我的性格,认为应该做的,不会细究太多对自己的影响,就去做了。在香港大学工作了二十多年,一切已上轨道,工作很有满足感,收入亦很好,让一家能有稳定及富足的生活。但踏上「占中号」,就离开舒适圈,进入了狂风大浪中。起先还能应付,因力量还足够抗衡外面的风浪。但现在风浪是在心内,比外面的猛烈百千倍。

我问自己:「这只是刚开始,不要说终点,连下一站的路标还远未见到,疲累与恐惧已差不多把我吞噬掉,以后的路还能走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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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走在历史中!」拖着疲累身躯,从停车场走回家的路上,自言自语。

在提出「占中」后的两个月,日子差不多都是这样过。除了密集的访问外,开始与不同民间团体、学生组织和政党会面,解释「让爱与和平占领中环」的精神、流程及策略。有时候是闭门会议,有时候是公开论坛,因要迁就参与者,都安排在晚上。以前一星期差不多每晚都可回家与妻儿吃晚饭,但现在一星期也没有一天可在晚上十一时前回到家。

不时问自己,为何要走这条苦路?本是过着舒适及稳定的生活,为什么让自己过这种被疲倦与恐惧包围的「非人生活」?或许这不是单纯自己的选择,《信报》那篇文章的确是我写的,但当写的时候,完全没想过会突然成为了舆论焦点,就好像在完全没有心理预备下,突被抛进了波涛汹涌的大海般。

不过,这也真是我的选择,因若没有主动找陈健民与朱牧师,一同启动这场公民抗命运动,「占中」怎也会慢慢冷却下来,那我就可从最前线退下来。但又想起旧约圣经的先知约拿,神要他到尼尼微城向当地人发警告,约拿不愿去,上了船远走他方逃避神,却遇上大风浪。他最后跳入海中,被大鱼吞了,在鱼腹中三天。约拿向神求告,愿遵从神的吩咐,神就让鱼把约拿吐出。

若「占领中环」真是神要我向北京政府及港人发警告,此刻不愿做最终可能还是得要做,那不如现在就起行好了。但这是否真的出于神呢?我又不能肯定!就是在混乱和疑惑中,听到由里面响起的声音。

「我是历史的主,你在我手中,当然是走在历史中!」

那刻,泪水不能控制地流下,因所有疑问都没有了。也从那刻开始,虽仍是很疲倦和恐惧,但信心、勇气和力量一点一滴地由深心处透出来。更重要是拥抱着我的,还有一份奇妙的爱,支撑我能走下去,即使前路仍未明。突然醒觉,这位历史的主,在很早很早以前已在做准备,让我能有动力走这条崎岖和充满险阻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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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好像和美斯一起练波的后备,不知不觉间练成扎实功夫。当占中需要有人带领时,你就已经准备好了。」在我开始筹组「和平占中」没多久,一位好友这样形容我。

在我写那篇「占领中环」文章时,没想过之后会筹组一场为期十多个月的社会运动。当我与陈健民和朱牧师发出《让爱与和平占领中环信念书》那刻,也没多想跟着可能会面对的挑战是什么,只知会是非常艰巨。在开始没多久,一切就已走得非常快。在如火如荼的运动历程中,是否有能力及如何去应对来自各方的冲击及需要,连停下来想一想的时间也没有。当要面对眼前的一切,只能本能地随机应变。

太太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她说这一次搞「占中」,我把一生所学过的,一下子全都用上了。由宪制关于普选的国际标准的知识,到公民抗命如何推进法治与公义的论述,到一直相信但缺乏实践机会的商讨民主理论,连初涉猎的公共纷争调解,在「和平占中」长达十多个月的筹备期都用得着。在过程中,我更要耐心聆听及包容想法非常不同的人,及细心地把不同的观点融合起来。

回望曾走过的人生路,由最初在大学选修法律,以不同形式参与香港的民主运动;到认识及决定跟从耶稣基督,及发现能整合法律与基督信仰的公共神学,我察觉一直以来我都是不孤单的。

那位造我及爱我的主,好像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已知道在2013年初,我会去发动一场将改变香港的政治运动。因此,在那刻来临前,他已用各种方法,去装备我能拥有所需的知识及能力,及预先让我碰上不同的事及人,去塑造我的性格以承托所需的心理质素。

但其实,连走上这条路,亦好像是他早已为我选上的。当历史的主在创造历史之时,能与他同行,也可说是一生没有白过。但既是与他同行,我也不用太担心会走到哪里及在路途中会遇上什么,因他是总不会撇下我,也不会丢弃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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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六的时候,我第一次在乌溪沙的营地对着流星向那时我还未认识的神许愿。想不到神的安排是如此奇妙,在2014年开始,我和太太开始来到邻近乌溪沙营地的马鞍山堂聚会。回望走过的路,心中不无感慨,更要感谢神由我未认识他之时,一直都没有丢弃我,一直看顾着我。在风云变幻的香港,马鞍山堂成了我们的避难所,为我们挡风挡雨;也是我们的青草地,因有主的灵喂养。或许我们与马鞍山堂的弟兄姊妹交流不太多,但你们的祷告,为我们一家能继续走下去,加添了不可或缺的力量。


(原文刊于循道卫理联合教会马鞍山堂2017年7月2日的主日崇拜周刊,
版权属循道卫理联合教会马鞍山堂。蒙作者及教会允准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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