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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週論壇

時代跨頁

佔中審訊裡的陳健民

二○一八年十一月十九日,踏著陽光燦爛的清晨走進西九龍法院,離開時,卻天色暗晦,而且北風吹襲。佔中案的九名被告儘管談笑風生,被告欄內常有歡笑,但主旋律還是淒風蕭索,尤其是被告的家人,面上總是掛著一份不言而喻的沉鬱。

這場審訊像聖經所講,「成了一臺戲,給世界、天使和眾人觀看。」(林前四9)

代表陳健民的Hyacinth Pigeon,圖片由畫家Perry提供。


陳健民作供自辯 
/2018年11月29日

佔中案的辯方終於傳召被告作證。一如所料,三子先由陳健民作供。

公眾席和記者席就有點緊張。幾乎坐滿了人,庭外看轉播的公眾席也有很多人。據悉,很多人是上午收到陳健民作證的消息而趕來。

今天的證供揭示了三子和學生的關係,是全日的高潮。在戴耀廷宣佈提早佔中後,陳健民憶述當時的現場情況,他提及周庭,後來再提到另外兩位被告鍾耀華和張秀賢。在被告欄內的鍾、張聽到自己的名字,即時有較大反應,交頭接耳,有點眉飛色舞。

當陳健民提到學生緊張群眾離場,而不准三子站台,他們只好坐在台的邊緣,隨即引起公眾席上的同情和迴響。

九名被告中,三子年紀最大,在審訊期間,無論早前重看佔中的錄像,或今天陳健民作供,佔中三子及支持者都在休庭期間時常講笑和自嘲「膠」,即計劃的構思非常溫和。例如陳健民作供時重申,計劃公民抗命的地點是中環遮打花園行人專用區,而佔領的時間則「諗住幾日內完結」。

陳健民早前在中大「最後一課」中曾經自白:「我是一個有信仰而無宗教的人」,並分享了他從中學到大學期間的信仰歷程。最近又有人上載了陳在一九八三年的一篇舊文章,也是關於基督教信仰,陳的信仰一時間引起關注。今早在作證前,陳手持聖經宣誓,解開了一些人心中的謎團。


法庭上的真情和眼淚 
/2018年11月30日

佔中案第九天的聆訊中,法院充滿真情和眼淚。三子中情緒向來最平穩的被告陳健民終於在作供時落淚,數度抹淚,並且語帶哽咽地講述警方施放催淚彈後的情況。

陳健民今天是第二日以被告身份自辯作供。在辯方律師麥高義引導下,他在昨天及今天上午詳細講述了佔領運動之前及期間的事件和感受。在審訊差不多結束前,原本一直就事件經過而提問的麥高義忽然出其不意問陳健民:「為何你要參與和平佔中?」全場肅靜,等候陳的回應。陳健民說:「基於我們對這地方的愛和感情。」法官陳仲衡全神貫注聆聽,然後往後挨著椅子,沉思。

辯方今天上午播放雨傘運動的紀錄片《傘上:遍地開花》,播了六十四分鐘。在播放紀錄片時,法院比平常更沉寂,場內各人全神貫注,被告欄、公眾席、記者席內,此起彼落都有人掉眼淚和抹淚。該紀錄片由香港出生、移民新加坡的導演梁思眾執導,曾獲台灣電影金馬獎最佳紀錄片獎項提名。

控方日前曾播放由警方拍攝的佔領現場錄像,也有播放施放催淚彈的片段,但控方播放的催淚彈畫面不足十秒,而且煙霧在遠處。辯方所播放的紀錄片,則有市民受催淚彈傷害的近鏡頭畫面,又有救護義工為受傷市民護理和慰問的片段。

播放的片段中,有前往尋找親人和朋友的老人家和年輕人,他們哭著懇求警方開路,老婆婆更準備下跪,但被旁邊的人勸止。另一個鏡頭則見當時的立法會議員梁國雄向群眾下跪,呼籲群眾留守金鐘。場面充滿張力,而夏愨道擠滿市民的畫面得以重現法院,令法院內的被告和市民心情激盪。

紀錄片有緊湊的鼓聲作配樂,襯托著防暴警察操入現場和其他緊張形勢;有時則是現場收音,在催淚彈發放後,鏡頭一度左搖右擺,人聲雜亂。紀錄片中,當時身處佔領區的陳健民接受訪問時哽咽,他說:「全世界有甚麼地方可以能像香港這樣,香港人面對這樣不合理的鎮壓,還可以用最和平的方式回應,我怎可以不信香港人?」在庭上的陳健民也在此時抹眼淚。

播片後,陳健民回答麥高義提問時表示,在警方放催淚彈後翌日清晨,他看見警察撤退,感到驚訝。因為以為警方會拘捕他們,他們也準備了被拘捕,但警方沒有行動,他很擔心政府故意製造無政府狀態,然後再採取更激烈的行動。

麥高義問,警方放催淚彈時,他身處何方?陳說:「我企喺夏愨道,睇咗一晚警方點樣用催淚彈驅散人群,啲人再返轉頭⋯⋯」陳一度哽咽。

播片期間,刑事檢控專員梁卓然神情肅穆,有時雙手合十在嘴前,有時把玩著手上的銀白色的筆。

在陳健民的供詞中,陳清楚透露了三子與學生的分歧,特別是二○一四年十月廿一日三子爭取讓學生與政府對話後,學聯沒有尋求第二輪對話。三子原本希望學生與政府繼續談判,直至取得一些成果,就可以結束佔領。但學生覺得沒有實質成果,所以無意退場。直到十二月初,三子公開呼籲學生撤退,三子則以自首方式退場,承認可能參與未經批准的集會。

陳作供時又表示,佔中三子對這場運動所做最重要的,首先是令社會聚焦政改,明白真普選的重要性,其次是向公眾解釋為何要用和平方法爭取民主。


佔中三子與畫家Perry Dino(右一)


羔羊的悲鳴 
/2018年12月3日

羔羊被殺也有悲鳴的權利。

佔中案八位被告,年老的、年輕的,在被告欄內,聽著第二被告陳健民這樣說。

法庭內外,誰是羔羊?

除了悲鳴,羔羊還會做甚麼呢?佔中三子之一、第二被告陳健民說,按照「佔領中環」的原來計劃,公民抗命時,他們準備了在被捕時坐下來禪修、拉筋、聽音樂,讓參加者在祥和的氣氛中等待被捕。陳說,這是一個自我犧牲的過程。

陳健民今天是第三天自辯,他一再解說非暴力的原則。被盤問時,陳健民盡力解釋與學生的溝通過程,及「和平佔中」支持學生的原意。

代表控辯雙方的幾位資深大律師在第十天的聆訊中,連番追問陳健民,澄清及詢問佔中三子與學生代表,是否就提早啟動佔中有溝通上的誤會。陳否認有誤會,但承認學生可能有不一樣的「觀感」。

陳健民說,「和平佔中」和學生運動沒有詳細商議細節,雙方可能對佔領的方式有不同理解,例如「和平佔中」是打算坐著被捕的。

代表第六被告、學生領袖之一張秀賢的資深大律師潘熙詢問陳健民,二○一四年九月廿六至廿八日,是學生重奪公民廣場及保護學生的運動,而非「佔領中環」。陳健民同意。

陳健民透露,「和平佔中」運動沒有與學生詳細討論佔領的細節,但在宣佈提早佔中時,已得到學聯常委同意。當時是因為學生表示「好疲倦及無方向」,為了表示對學生的支持,三子就宣佈提早佔中。

被追問「和平佔中」的理念時,陳健民向梁卓然表示,自己是溫和民主派,戴耀廷比他更溫和。陳健民又說,造成干預並非公民抗命的核心,自我犧牲才是最核心的概念,最重要是引起公眾關注。陳健民回應為何「和平佔中」選擇在中環時,他說,這是一場價值選擇的運動,若香港人重視普選權利,相信他們會容忍道路的使用權受到短暫干擾,希望大家能夠停幾日,去反思自己的價值觀是否只有「搵食」。

梁卓然又問,公民抗命是否爭取普選的「籌碼」。陳否認。他說,如有大量人參與抗命,政府就應反思其決定,公民抗命這一步是對政府的違憲決定表達不滿。他接著說:「一隻羔羊被殺時,都有悲鳴的權利」。


擁抱與陳情 
/2018年12月4日

是誰在控訴與挑撥?法庭裡面九位被告抱擁著祈禱、痛哭。眼淚,都是關切。歷史等待真誠的陳情,等待誤會化解。

佔中案第十一天的審訊,法庭內留下了佔領運動進場、淡出、退出的氣餒與反思,甚至是對自己最誠實的質疑。四年了,儘管審判台前幕後還有紛擾、爭議,竊竊私語,老師與牧師的眼淚充滿關懷,年輕人也有體諒。

在社會運動的舞台,有參與佔領的市民、紀錄片的導演和運動組織者,各人在法庭內講述自己的故事。佔中三子及其餘六人被控煽惑公眾妨擾等罪。第二被告陳健民繼續自辯,辯方傳召兩位參加佔領的市民作供,他們分別說,去金鐘是支持學生,他們不是參加佔中,警方施放催淚彈,令他們留下保護學生。

九位被告中,佔中三子之一陳健民今天作供完畢,這是他第四天作供。法官陳仲衡和控方資深大律師刑事檢控專員梁卓然連番追問,陳健民的陳述常被打斷。

陳健民說,二○一四年十一月三十日學生將佔領行動升級。「我哋知道佢哋唔係暴力,唔係去打警察,而係畀警察打。但係因為戴頭盔和有裝備,社會覺得係佢哋挑釁,就算畀人打到頭破血流,社會都未必同情佢哋。我哋理解佢哋可能很沮喪,但我哋唔想見到更多人受傷⋯⋯」陳健民說到這裡,聲音哽咽,哭著說了一句之後,法官宣佈休庭。朱牧師早已哭成淚人,用手帕掩面。休庭時,法庭職員為陳健民遞上紙巾抹淚,戴耀廷雙眼通紅,走到庭外哭泣。

今天聆訊中,控方繼續追問「和平佔中」與學生運動的關係,又集中盤問學生運動與佔中計劃的異同。梁卓然指出,是三子提早宣佈啟動佔中,不是「三子加學聯」。陳健民認為這樣講並不準確。陳強調,三子站台宣佈佔中是與學聯「共同決定」。

梁卓然又提出,在金鐘的佔領運動是佔中的「更改版」。陳不同意。陳說,佔中計劃「有徹底的更改」,只保持原來的主題,即要求人大撤回八三一決定及香港政府重啟政改,整個運動「與他原來的想像相差很遠」。

就佔中與學生運動的不同,陳健民說,在領導、組織、參與者三方面都與三子原本的「和平佔中」計劃不同,唯一不變的是要謹守非暴力原則。

陳健民說,戴耀廷宣佈佔中一刻,三子仍是主要組織者,但戴一講完,已經出現很大變化,三子慢慢被邊緣化,到學生與政府談判,三子已沒有任何角色。他說,起初是「雙學三子」,不是「三子雙學」。三子是去支持學生,不是取代學生,後來「冇咗三子」。

梁卓然指出,三子本來打算與學聯一同領導和管理,但因三子宣佈提早佔中後,很多人離開,所以才將運動的領導權和管理交給學聯。陳不同意。他說,啟動佔中的目的是支持學生,他當時深信以三子公民抗命的方式可支持學生,但學生不是這樣想。

陳健民說,「和平佔中」的組織模式是參加者坐著等候被捕,但學生的做法不同,群眾會堵塞主要出入口。佔領模式,以學聯為主。另外,三子預計佔中的參加者都簽署意向書,同意非暴力的公民抗命,但在金鐘宣佈佔中後,三子已無法跟進參加者是否有簽署。他再度表示,曾質疑三子提早宣佈佔中的決定。他說:「當群眾離開,我不斷質疑自己,這樣轉變一個計劃,是否正確的決定。」

梁卓然問陳,是否預計有大量參加者佔中,陳說不排除這個可能,但他們一直只計劃有數千人參加,沒有想過會有幾十萬人。陳又說,反國教的社會運動中有佔領的經驗,影響了香港日後的社會運動。

法官問,三子是否啟動了一個自己無能力運作和停止的運動?陳說,他曾在紀錄片中向導演說,如果政府容許他們用添美道,就不會發生佔領夏愨道。他們叫市民來添美道,當時覺得可以管理。梁卓然重覆再問,三子是否無法控制?陳回答,當時假設市民可以來,佔中可以管理。

在聆訊中,證人的供詞逐步揭露運動的參與者及組織者有不同的理解,但每天開庭前,被告欄內,朱牧師都與幾位被告搭著膊頭一起祈禱。

Perry Dino作品


庭上麻雀
/2018年12月8日

凝視、憐愛。畫家注視法院那一隻小麻雀、九位被告,寄託自由飛翔的願望。

西九龍裁判法院附近的大公園,留著颶風山竹吹斷的樹木,麻雀逃到法院大樓,抑或誤闖誤撞之下飛過重門,留在法院四樓3號法庭外面,在這裡,找到蔭庇的居所。

法院沒有捕鳥人,在這裡,有一點自由,雖然難以飛入法庭,就留在庭外「聽審」。畫家Perry憐憫小鳥,將小麻雀記在心裡,將小麻雀「送到」庭內翺翔,宣示自由,為受審訊的佔中案被告打氣。

佔中案第一日開審,Perry很早來到法院排隊入座,當時已有百多人在法院大樓內外聚集,他只可在法庭外的公眾席看審訊的轉播。休庭期間,忽然看到一隻麻雀飛了進來,在他左邊身旁的地上跳動。麻雀不怕人,有一位女士逗牠玩耍,可惜庭警驅趕牠。

Perry靈感忽至,看著面前的大電視,翻開素描簿,用鉛筆速寫,記下庭內被告、律師和環境。只不過兩分鐘,法庭職員警告他:「不可畫畫。」惟有用文字記下從電視屏幕所看到的情景。回到畫室後,他用了大約五十小時完成油畫(36吋x24吋)。

油畫正中有一隻飛翔的麻雀,望向九位被告,由左至右,是佔中三子戴耀廷、陳健民、朱耀明,穿紅衣的,是陳淑莊,正是她第一天上庭所穿的顏色,其餘五名被告依次為邵家臻、張秀賢、鍾耀華、黃浩銘及李永達。

除了這幅《法庭的麻雀》,Perry較早前畫了三幅鴿子的畫,在開審第一天帶過去送給三子,是不同品種的鴿子,表達三子不同的特質。

代表戴耀廷的鴿子是The Old Dutch Capuchine,有貴族色彩,全身像披上黑白皮草,充滿動感。Perry說,因為戴耀廷「時常提出一些出人意表的見解,雖然有可能會入獄,但思維理念仍是強烈,如日方中,阻擋不到,熾熱地燃燒著。」

代表陳健民的,是Hyacinth Pigeon,是送信鴿,寓意陳健民勤快,有驚人的記憶力、意志、EQ(情感智商)與執行力。鴿子的藍色,正是他時常穿著的色系。

白色那隻是扇尾鴿(White Fantail Pigeon),全身白色羽毛,展開一邊展膀,另一邊翅膀下垂像行禮。Perry說,扇尾鴿與朱牧師的一頭白髮「一脈相承」。這種鴿子終生一夫一妻,時常接吻,在外國很多時用於婚禮場地,代表愛。

「朱牧師與師母非常恩愛,這鴿子正是比喻朱牧師是愛與和平的化身。他是一個有鼓動別人依他公義理念而行的力量的人。」

三幅畫展現了不同的神韻。佔中案昨天完成控辯雙方的證供,被告中只有陳健民自辯。法庭下星期二再開審。

十四天審訊中,三子在庭上有痛哭、沉思、輕鬆,在庭外常與支持者親切招呼、交談,有動有靜。戴耀廷較沉靜,朱牧師有時顯得疲累,但常笑容可掬。陳健民最多活力,笑容燦爛,充滿熱情。

陳健民十二月八日在面書上載一段信息:「審訊已接近尾聲,下週雙方將作結案陳詞。這次我選擇走上證人台,目的是要還原歷史真相和再次解說公民抗命的理念。只要能清楚說出八三一決定是違憲,和催淚彈才是煽動市民上街的元兇,我便心滿意足。當然歷史沒有一個絕對的版本,我只是按我的認知,真誠地說出經歷的一切,其他人亦可說出他們的版本,讓後人拼湊。他朝波瀾過後,應會看得更為清澈。現在美好的仗已經打過,審訊結果如何,我安然面對。今天重新跑步,迎接另一個挑戰。」

關於麻雀,聖經有以下一段經文:

「那殺人身體但不能滅人靈魂的,不要怕他們;惟有那能在地獄裡毀滅身體和靈魂的,才要怕他。兩隻麻雀不是賣一銅錢嗎?你們的父若不許,一隻也不會掉在地上。就是你們的頭髮也都數過了。所以,不要懼怕,你們比許多的麻雀還貴重!」(馬太福音十章28-31節,《和合本修訂版》)


編按:佔領運動九人──戴耀廷、陳健民、朱耀明、陳淑莊、邵家臻、張秀賢、鍾耀華、黃浩銘及李永達──被控公眾妨擾等罪名的案件,於十一月十九日在西九龍裁判法院開審,十二月十四日審結,法官將於明年四月九日宣讀裁決。 本文節錄自蔡揚眉同系列的法院採訪文章,系列全文詳見焦點關注欄目:http://bit.ly/CTOCtria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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