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伞后疗愈愤慨的哀歌
专访王少勇牧师

「那借着律例架弄残害、在位上行奸恶的,岂能与你相交吗?他们大家聚集攻击义人,将无辜的人定为死罪。但耶和华向来作了我的高臺;我的神作了我投靠的磐石。他叫他们的罪孽归到他们身上。」(诗九十四20-23上)

伞运至今,每当遇上愈见恶劣的香港时局,感觉无以名状,活石堂(九龙堂)主任王少勇牧师都会朗读属于哀歌体裁的圣经章节,作为祷告,就像这一首诗篇,让愤怒和哀伤都在上主面前陈明。

王少勇昔日在伞运期间与教牧关怀团走到前线关心抗争者,现在转型深耕细作。这些年,他从无力、失落、愤慨到疗愈时,盼望日后香港教会能认清使命,带领信徒在社会过合乎圣经的生活,并继续与社会同行。

 

无力青年与觉醒中年

自雨伞运动结束后,年轻人的无力感愈来愈大。长达七十九天占领街道的社会行动,并未为政府带来什么正面影响,反而往后的施政每况愈下,而参与雨伞运动的年轻人更受尽社会责骂,且有可能须负上刑责。更重要的是整个社会及经济环境现时根本不能让青年过满足的生活,青年人薪金低、社会流动以及给予青年发展的机会和空间愈来愈少、买不到楼,而上一代却只用一句将年轻一代定义为「废青」。这种混杂的无力感,什至令年轻信徒觉得信仰变得离地,并不能对应生活。

青年有意识地将自己抽身于社会及政治事件之外,他们不想再理会这些事情,有些青年什至认为需要先理会自己的生活,最重要是能够在职场当中「上位」。我在教会举办了有关福音与社会的课程,青少年却不太愿意参与,只有一些是因为导师鼓励才出席。然而,课程意外地吸引了不少成年以至是较偏向蓝丝的信徒。雨伞运动过后,这班较成熟的信徒更渴望了解社会,开始学习以批判眼光看政府施政。作为一位牧者,我固然体谅青年人较着重自己个人的生活,但心里仍感到可惜,因为这代表中共对香港的权术及管治开始奏效。

别来「伞运失败」这一套

过往我以教牧关怀团的身份参与雨伞运动,却感到大型的社会运动未必为社会带来很大的效果,而且社会亦未必消化得了。参考其他西方国家的发展,民主并不能一下子便爆发出来的,当中需要经过不少的挣扎及深耕细作。

教会须在这个时代及香港这个土地当中寻找到自己独特的使命。而今天教牧同工需要做的,是带领信徒在这个步向威权极权的社会中,过一个合乎圣经价值的生活,并且保卫基督教的伦理准则。过往媒体及主流教育均可以成为公民教育的渠道,而现在媒体及教育方面也被噤声,教会作为社会的一份子,便有责任作下一代公民教育的桥头堡。

雨伞运动过后,不少外间的论述均定性雨伞运动是失败的,而青年的无力感却是因为他们相信这套论述。我们应要带领青年去看看在这次运动中学习了什么。当社会运动取不到成功时,反而可以等候机会,或是去作一些可以做的事情,慢慢改变这个社会;况且有些转变未必在这一代发生,反而在新一代才能看见。

疗愈灵性低潮的哀歌

除了青年因社会运动的「失效」而感到失落及无力之外,我也同样地经历着灵性低潮,原因离不开最近的社会事件:例如大湾区规划、政府削减长者综援的金额等。而国内的宗教迫害那么严重,更不能不让人思考教会与基督徒似乎会被迫作出艰难的两极选择。早前DQ事件,也是第一次让我思考应否离开香港─这是明目张胆、赤裸裸的压迫,剥削仅有由民选出来的代议士身份,令香港变成不适合居住的地方;占中九子案也没这样震撼。

这些时候,须重寻圣经中哀歌的意义。在华人教会的属灵传统底下,我们很容易只留意圣经内一些安慰及鼓励的正面信息;另一方面又将圣经个人化,例如将诗篇只看为人与上帝的关系,但其实诗篇是充满着家国情怀,以及悲哀和愤怒等负面情绪。到自己不懂说不懂想之时,我会阅读诗篇作为自己的祈祷。哀歌是真诚的、敢闹的,诗人赤裸敞开地对着上帝来骂:「祢忘记我们要到何时?」我们平日不太敢这样说,但过程其实是确认所说之事与上帝有关;若我们不于向上帝表达愤怒时,就彷佛跟他有某种程度的割裂。或许是我们认为事情过于世俗,又觉得这些邪恶与上帝没有关系,但犹太人的信仰却是十分整全,他们愿意将愤怒放到上帝面前,觉得是与他有关。我也需要向诗人的精神学习,真的需要「闹下」,是健康的情绪发泄─不是乱骂,而是找对了对象,而且很容易代入:例如看见高官和建制派议员,就想起诗十二3;而对于见证香港由繁荣逐渐崩坏的港人来说,反覆诵唱诗一三七会有治愈效果。对我帮助最大的经文,是启十四8-11,我是首次在这里看到启示录变得这么写实易明。

教会未能盛载伞运精神遗产

时:当年的占领运动,在争取真普选方面未竟成功。然而,按牧师你所接触的弟兄姊妹以及对社会的观察,这场占领运动可留下什么精神遗产,一直延续至今?

王:在雨伞运动爆发之前,占中三子一直到不同的地方讲解占领街道的意义,虽然占领运动最后并不像他们预期般发生,但他们的讲说亦令整个运动加深意义。以往香港的民主运动方向均以「大佬式」去进行,由政党或一些政治领袖去推动;但这次的雨伞运动则由年轻人主动发起行动,年轻人与政党愿意齐心,放下歧见;纵然也有「拆大台」的时间,但大家在占领区中发起了一种另类的生活模式:占领者合力使街道保持整洁及规律,是一个互相照顾的邻舍生活。这些都很值得被后世记念。

时:那些从占领运动所带来的功课与启迪,本地教会群体整体能够盛载到多少,又领略到多少?

王:教会其实不单没有盛载得到,反而是有份对这班青年置诸不理。政府故意将青年领袖打散、拘捕及威吓他们,亦不断向青年、家长及雇主灌输一种青年人推动这些大型社会运动是对城市没有益处的信息。政府什至决定令这些参与运动的青年人留下案底,使他们往后的路愈来愈难走。而当这些事情发生之际,教会似乎却没有做些什么去回应。所以现时当一些青年准备要上法庭或者入监牢,教牧关怀团也会走在一齐前去探监,或是写一些心意卡去关心他们。

占领运动所传承得到的,或许是一些昔日的年轻领袖现时已在社会中担任另一些位置时,仍然会坚持他们的理想,各尽其职。不过可惜的是也有不少的年轻人选择放弃。

捉错用神的「撕裂」

时:占领运动以来,本地教会群体较多关心会否出现种种的意见张力,什至关系撕裂,但关注撕裂问题是否捉错用神?

王:我们以前将撕裂这个问题看得过份简单,但现实当中却不能轻易将撕裂说成只是两代人的分歧。雨伞运动过后,其实几代人也经历不同的转变。教会内有些退休人士,自占领运动以来立场没有什么改变,有些则会因教会现时多关心社会状况而决定离开教会,到一些不会谈政治的教会中生活。而一些年轻人父母的立场反而有所改变,当一些社会民生议题、教育制度等开始产生问题,他们是首当其冲成为受害者,便会开始批判政府的施政。然而,若果再次遇到好像雨伞运动规模的社会事件,他们又会变得相对地保守,未必会支持以这样方式来寻求社会改变,期望仅以投票等一般渠道来表达意见。

时:伞运过后,有人提出创新性教会(movemental church)的主张,希望能够承载一班本身教会不能承载得起的信徒及理念,好继续深耕细作。几年过去,牧师你觉得成效如何?

王:伞运的确激发起一部份的信徒觉得教会讲坛信仰不贴地,而这些movemental church的牧养则可以更埋身;信息更能回应当下处境,不过,这些教会同时亦面对不少艰难。参与这些教会信徒多数有理想、有想法,会坚持自己的一套,什至会有些浪漫主义。但事实是教会一点也不浪漫,即使是一间新成立的教会,最后也必须面对行政与人际关系的「柴米油盐」。如果这班信徒的心态没有被调教,期望愈大,失望也愈大。

教会须认清定位和使命

时:在伞后这些年,香港社会气氛一直未见好转,抑郁指数创新高,宜居排名拾级而下,谈移民的也愈来愈多。这种社会气氛下,教会有什么特别角色需要承担?

王:我认为盼望对这个时代很重要。启示录提到大巴比伦是集政治、军事、经济于一身的强盛国家,是不可能倾倒的,但却因为时机到了便倒下,这反映出最大的权力是在上帝手中。

盼望的内容、它怎样被成就,这些问题很难去回答,但我们却知道终局,就是那个反人性、反上帝的邪恶力量最终会倾倒。何时发生我们并不知道,最终的得胜也不是因为我们做了多少好事,而是上帝的时间到了。当然我们在这个时间仍然可以做很多事情去争取人心,但最终都是上帝在掌权。

最近被邀请分享有关「教会发展停滞不前」的题目。想起教会发展,我们多数会想一些技术性的问题,例如如何扩展教会事工及人数,但现时更重要的是教会应该要想想身份、定位、使命等教会观的问题。在这个城市,以至是整个国家当中,身为一位香港信徒,应要做一个怎样的人呢?要带着什么使命去生活?当一国两制将要被消灭,大陆的宗教政策又愈趋收紧,我们更应去培育下一代的领袖学习面对当下的社会处境,而不是再建立多少超大型教会(megachurch)。


倘若日后伞运纪念馆得以设立,王少勇会捐出他在伞运期间,站在市民一边时用的前线防护装备:头盔和眼罩。

装备,反映了身份理念。王少勇说,伞运一开始时他是没有这些装备的,只有一套牧师衫。那年十月在龙和道,他穿上牧师的装束,跟一群教牧刻意走到群众和特首办的警力之间,希望作缓冲,却发现两边都不明白他们所做的,吃力不讨好。那晚令他反省:教牧同工所谓「同在」,在香港的处境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原本的想法是像乌克兰的东正教教士,站在两下之间让紧张局势稍为缓和。后来回想,整个处境太不相同:一个基本上是东正教国家,人人都尊重东正教教士,而我们在香港根本没这样的形象……我慢慢改变想法,不再有鲜明的教牧装扮,我『同在』的想法就是当一名普通香港市民,去到最前线,做一般香港市民会做的──静坐也好、閒谈也好,但当一有冲突,我会站在市民的一边。」

 

「伞合风云在」系列


占中九子案已于四月九日宣判,各被告均有控罪成立。回望伞运至今,心怀社群的经历不同人生风景与生命变化,在香港社会面前,当走的路什远,可以如何走下去?有谁能继续敲醒人心?

这系列的被访者,包括朱耀明戴耀廷罗秉祥、王少勇,有直接因为伞运而正在负上法律责任的,也有心系伞运一代紧密相扣不离地的,希望能唤醒人们的良知,继续追寻上主的公义。四年前过百万人以不同形式参与过的这场运动,经过一千六百多日的深化沉淀,不单在这世代香港人的心田里,也在被访者的心灵深处,留下上主的足迹,灵性的韧力。伞后,在这动盪的局势中,盼望仍在。

 

(摄影:杨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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