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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週論壇

特寫

守望者的守望者
專訪呂智恆養母Elsa

一月六日的早上六時,Elsa聽到警察拍門,呂智恆還在熟睡,開門後對方表明來意,是國安處的拘捕行動。「終於來了。」Elsa沒有太激動,喚醒兒子後,見證著他被捕,然後就開始打點一切。那一天,大部份的被捕者都被扣柙一整日,一些較為有名的被捕者更認為隨時會被即時還柙。後來呂智恆獲准保釋,離開警署,一切看似平安。於是,他們繼續做要做的支援,也繼續去要去的現場,每一個活動總不難見到呂智恆的身影,而他的身邊就總有「她」在。

大大小小的街站、行動的現場,Elsa通常都會在呂智恆的身邊,做他的後盾與支持者。二月廿五日,呂智恆收到電話要他提早報到,兩日後,他在Elsa目送下走進上水警署。進去之前,Elsa記得呂智恆對她說:「我最唔捨得嘅係妳。」接下來的一小時,Elsa收到消息:呂智恆被正式起訴,三月一日上庭。橫跨一週的審訊,感覺就像一整年般漫長。Elsa坐在家屬的旁聽席,連親眼多看呂智恆一眼的機會都沒有。她嘗試過不同的方法,希望在法庭中能夠有機會多看兒子一眼,也讓他知道自己還在,接下來的故事就是歷史。

三月五日的那一晚,呂智恆的保釋申請獲得批准,但又被律政司迅速提出上訴,要繼續還柙。Elsa沒有思考太多,只按捺著自己的情緒,急步地走向主審庭,即使在門扉與律師團隊的阻隔下,她亦想與呂智恆見上一面,哪怕只有一秒的短暫光陰,又或者只能說一句打氣的話。在法庭嚴明的秩序下,這個微小願望沒能夠實現。那時,Elsa崩潰地走到法院地下,一週以來的情緒崩堤而出,連站立的氣力都沒有。「我嗰晚不停求神畀佢返屋企」,上帝似乎聽了Elsa的禱告,在週五晚上,呂智恆終於回到自己的家,也是Elsa的家。

我問Elsa,經過了這一星期會否休息一下,享受天倫之樂,珍惜相處的日子。「不會。」Elsa近乎立刻地回答,她和呂智恆一早就已經下定決心,用自己自由的時間去支持和陪伴仍然在堅持的那些人。

三聲狗吠 一次相遇

「我諗我從小就習慣咗關心人,阿媽教嘅。」Elsa說,在雲吞麵還是四毫子一碗、十元算是巨款的年代,母親就教導她要學習分享,她見證母親為著有需要的人付出,就算是十多元也毫不猶豫地給予他人。當時他們的家庭並不是特別富裕,但就習慣分享。也可能是因為Elsa從幼稚園就開始信主,她似乎更習慣與他人分享自己擁有的一切。

結婚後,Elsa家中的小花園可以看到海,在她單位附近是剛建成的屋邨,安置決心回歸陸地的水上人家庭。有一天她帶著寵物散步時,見到一群坐在路邊吸煙的青少年,就突然有感動叫他們不要吸煙,更邀請他們來自己的家開派對。其後的每個週末,Elsa家中就是一大群的青少年。有一段時間香港流行寄養家庭,Elsa偶爾會在週末把有需要的人接進自己的家中,讓他們感受家庭的愛。「我屋企直情係社區中心。」想起這段往事,Elsa也不禁笑了出來。

她說在這些經歷中,認識了十幾個小朋友,而當中最深刻的,不是她如何幫助這些青年渡過難關,又或者陪伴他們,而是與他們之間、發自內心的相處。Elsa回憶起有一次,家中有事,剛好又有一群小朋友想進去,她聽到狗吠聲就知道是那些年輕人來了,由於當時她正在招呼其他人,她給了那些年輕人一百元做零用錢,讓他們自己去買想吃的東西。過了不久,她又聽到狗吠的聲音,就知道那些年輕人回來了,那些年輕人拿著一百元回來,問Elsa可否買煙。Elsa心中從來沒有限制這些年輕人買甚麼東西,但她亦沒有想過這些過去在海邊抽煙的年輕人,居然會擔心她不喜歡而特意回頭問她。想起來她笑了一笑:「我對他們說不好買煙,買食品和飲品好了。」隔了不久,Elsa又聽到狗吠聲,是那些年輕人買完零食之後,把找回的零錢拿回來。

「原來你攞真心出來,其他人就會用真心回應你。」Elsa繼續說,其實那些年輕人本來就可以去買煙、買自己喜歡的東西,自己也沒說過需要他們找錢,但是他們卻懂得為她用少一點。然而她沒想到,這些年輕人會為自己的生命帶來另一個重大的改變。

「佢哋話,有個同學冇飯食,要食同學食剩嘅飯,冬天嘅時候仲著夏季校服。」那是Elsa第一次聽到呂智恆的名字,他當時還是一個小學六年級的學生。Elsa認識了這個生活艱苦的小朋友,原來他不穿校服,是因為根本沒有錢買校服。他缺課,是因為他連上學的車錢也沒有。

一個奇妙的服侍者,遇上一個飽受家庭創傷的小朋友,那時候,誰也沒有料到他們會承受著今天這樣的挑戰。

(圖:Studio Incendo)

投身公義 在主愛中融化創傷

坊間對呂智恆印象大概是這樣:說話細聲、有禮貌、穿著和生活用品都很簡樸,在每個人都穿恤衫的選舉當中,只有他穿著「雞翼袖」的背心。相比起其他政治人物,他的表現不算特別亮麗,也沒有鏗鏘的發言和大量訪問,名副其實是一個「素人」。但他投身政治與社會運動,早就超過十年。

在初選的尾聲,新界東選區的一些義工沒有為自己原來支持的候選人拉票,轉過來支持他。年輕人經常瀏覽的「連登討論區」也出現了不少介紹呂智恆的內容,講述他多年來的默默付出。絕食、跳海、參與選舉、在羅湖橋示威被公安捉走,原來有一個人可以做得這麼徹底。

Elsa說,其實也沒有想過呂智恆會走上這條路。最初呂智恆加入她的家庭時,已經接近面對會考,當時預計只有五分的他,最後拿了十五分繼續升學,又不知不覺地進到大學的社工系。「佢以前好難搞,好鍾意駁嘴。」Elsa指以前的呂智恆並不是一個斯文小子,而是「駁嘴駁舌」的「辯論隊隊長」,也許是受過太多傷害的關係,他對身邊許多事情都覺得特別憤怒。就算他多年來有穩定參與教會聚會,也會覺得教會欠缺對社會的關懷,所以後來決定轉往英語教會聚會,最後更加入當時剛成立不久的好鄰舍北區教會。

其實Elsa從來沒想過,呂智恆長大後會做甚麼,她只知道自己會尊重和支持他一切的選擇。呂智恆剛進入大學不久,就對她說:「自己做社工係想幫人,因為自己都係街童。」沒想到過了不久,他就投身「反對一筆過撥款」的抗爭活動之中,然後就是反高鐵、保護菜園村。呂智恆在大學自發地舉辦了關懷弱勢計劃,帶著同學了解社會中不同弱勢社群的情況。久而久之,Elsa也由尊重呂智恆的決定,變成支持,再變成一同參與。呂智恆曾經對Elsa說:「如果沒有遇到妳,在溫暖的家長大,我只會是一個憤世嫉俗不相信人的年輕人,但因為有了妳的照顧,我可以有能力去幫助更多的人。」

她陪著呂智恆到日本跳海抗議,也一起乘火車到羅湖港鐵站。「係明知道佢去送頭,但係都要尊重佢。佢話係神感動佢去做嘅時候,我點可能阻止佢。」陪伴在旁,是Elsa能夠為呂智恆做的最大鼓勵。

「作為一個母親,看著他(呂智恆)所做的事,感覺就像亞伯拉罕要奉獻以撒一樣,佢真係好溫柔,從來冇諗過傷害其他人,只係用傷害自己嘅方法去抗爭。佢做緊嘅事,係正確同埋應該做嘅事。」Elsa說,就算有一天,自己成為被《港區國安法》起訴的那一位,也不會感到後悔,因為她從幼稚園開始學習的基督精神,就是捨身和犧牲。

三月,在西九龍法院,木棉花正在盛開。橙紅色的花果,是英雄的象徵。我目送Elsa向著法院的方向前行,如同地上的花果,就算脆弱凋零,也要綻放出傲骨。

(攝影:鄭樂天;文章於三月十五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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