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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讲场文章(至2017年2月14日)

精彩的生命!精彩的创作!──短论《生命真精彩──文学世界中的人性光芒》

电邮:yungling@netvigator.com

今次汤清基督教文艺奖文艺组评审之一,对余达心牧师的《生命真精彩──文学世界中的人性光芒》获得推荐奖,笔者当然是由衷赞成。但是据笔者的理解,这本着作有不少地方,值得向读者作简短的论述,从而显出这本着作得来不易。首先,最重要的,是余牧师以较平易的方式,展现他高度的文学诠释能力。这种能力,毕竟是从生命而来,才可以形诸文字。诚然,有精彩的生命,才能有精彩的创作;当然,在严格的意义上,这本着作不能算是文学创作。然而,从生命的种种阅读和体验到下笔成文,并且一篇一篇的写下来,最後结集成书,这种由生命到作品的微妙关系,不容易解释。借用当代着名诗人和散文家余光中先生,如何分析「文如其人」的意思,将会较为精确地了解生命和作品之间微妙的关系:

我不认为「文如其人」的「人」仅指作者的体态谈吐予人的外在印象。若仅指此,则不少作者其实「文非其人」。所谓「人」,更应是作者内心深处的自我,此一「另己」甚或「真己」往往和外在的「貌己」大异其趣,甚或相反。其实以作家而言,其人的真己倒是他内心渴望扮演的角色:这种渴望在现实生活中每受压抑,但是在想像中,亦即作品中却得以体现,成为一位作家的「艺术人格」。见余光中:《井然有序──余光中序文集》〔台北:九歌出版社,一九九六年〕,页四至五)

当然,余牧师在这本着中所表现的真己,没有在现实生活中受到压抑。扼要言之,在学问追求中对真理的执着,以及在文学阅读中投入的真性情;这两方面就是他的「艺术人格」。蔡元云医生在「蔡序」中说:「达心是个神学教授,他给我最深的印象是对真理的执着。他不单在课堂内传递神学理论。而且在日常生活中以自己的生命去演绎神学中蕴藏的真理。我见过达心面红耳热地表达他的信念,甚至绝不妥协地辩论,都是因为他对圣经中真理的坚持。」蔡医生与余牧师相识超过四分一世纪,以上的了解不是泛泛道来;这种深入的认识,是以一个则面来反映他在学问追求中对真理的执着。再从正面来看,在余牧师的「自序」,谈及〈与命运摔跤──浅谈悲剧的意义〉。他说这篇文章源自他一九七三年写的一篇短文,「当时初读黑格尔悲剧的论文,感到刺激万分,便毅然尝试去建构一套诠释悲剧的理论」。那篇短文,余牧师自言「粗糙不堪」,然而却触发他不断思索悲剧在人文精神世界的意义。这不能说是对真理的执着,但间接地也可看出他对某一些意义的执着;由此看来,对真理当然更加执着!

至於在文学阅读中投入的真性情,蔡医生另有一段文字,正好表达这方面的情况:

达心对文学的着迷我早有所知,我相信他对文学的酷爱与我对他另一个观感有密切关系:他是个真情涌溢的人。我相信是杜斯妥也夫斯基加添了达心对人有一种悲悯情怀,是海明威增加了他无惧生命逆境的力量──「A man can be destroyed but not defeated」。我也接触过达心里头一股呐喊的冲动,我曾与他一同参与一份杂志的出版,那份杂志叫《呐喊》,在教会中引起迴响,我相信鲁迅对达心有一定的影响。

事实上,这番努力,不能单以个人意志就可达成。文学作品对人引发的共呜也是重要的。蔡医生有一段文字,正好表达这种共鸣:

这本书让我更体会到古今中外的诗对达心生命引发的共呜。他喜爱的诗都有共同的特点:不迴避人间的痛苦,同时坚信人的尊严。难怪达心的演讲,即使没有吟诗,也是流露出诗意,洋溢着对人性的哀叹与歌颂。

仔细看看这番共鸣,使我们不但了解余牧师投入的真性情有何果效,而且看到另一面的精彩创作。〈人啊人!──杜斯妥也夫斯基的悲剧观照〉,也是从诠释悲剧的观点写成的,在「自序」中他说到:「算起来,杜斯妥也夫斯基的小说我读得最多,他主要的作品,我都读过,有的更读了几回,我自己得承认深受他的影响,因此介绍和剖析他的作品总有一种满足感,也彷佛在书写自己的精神世界」。余牧师这种「满足感」可以说是来自「书写自己的精神世界」。这种书写,反映在他诠释文学作品的文章却形成他「寓评论於创作」的精彩文笔。

评论大抵属於散文这种文体的其中一种形式。而写起评论文章,当行本色的评论家,都会详备注释,指明评论中运用的理论其来有自,而层层深入的论析当以文本为重。这种行文方式,常予人艰深枯燥的味道。余牧师在这本着作中有不少引文,却不表明出自何处。他注重的是层层深入的论述,从而引介问题和分析原委,最後更带出超越之路。这种行文方式不像某些评论,只板起面孔说教,没有半点人情味。如下以〈人啊人!──杜斯妥也夫斯基的悲剧观照〉为例,作一些简单的说明,因为这篇文章最能显示余牧师的「寓评论於创作」这个行文的特色。

余牧师对杜斯妥也夫斯基的主要作品都读过,有些更读了几回,所以谈起杜氏的生平和作品简直如数家珍。文章的开始以「新的果戈里」和「坎坷矛盾的一生」这两部分来叙述杜氏的生平,有先声夺人之势。一方面表现出一八四五年五月的一个晚上,对杜氏的重要和特别,另一方面也带出杜氏种种生命的坎坷和矛盾,从而让读者领会,在他的小说中为何「可以看到人为朋友牺牲,为家人甘受最大的凌辱委屈。在这些卑贱的人中,杜氏叫你强烈地感受爱的滋味,向你展示人类宝贵的尊严」。因为他的小说与他的人生经历,深切相关。对於读者来说,无疑起了先声夺人之势,印象不仅深刻,而且加强後文引介问题和分析原委。

跟着「悲剧观照」这一部分便指出这方面的含意。杜氏小说的精神世界是以熙攘的城市作为背景,而「生活在城市的人不断在错综复杂的关系及纠缠中呈现他的本性」。「在那里,人往往不是与自然力量对立,而是与自己的内在本性及自己所塑造的理想或意义架构挣扎」。「悲剧英雄往往於不同意义架构的冲突间被撕裂。而就在他抉择的那一刻,他惊悟,原来自己所肯定的终极真理是片面的、残缺不全的」。「杜氏小说所呈现的也是这样的悲剧观照(tragic vision)。他小说的焦点似乎在於人性内在的矛盾及人的意义构架崩裂的经历」。

往後,余牧师以一部着作当一个段落,将杜氏几部着作一一论析,并指出超越之路。《地下室手记》、《双重人》、《卡拉马助夫兄弟们》以及《罪与罚》,这些都是杜氏的重要作品,余牧师一一道来,展现这些小说主角的生命悲剧。读者循着余牧师的叙述和分析,便会不知不觉间走进每个人物的生命中,领会他们种种人性的内在矛盾。余牧师在最後一部分「自悟无知的功课」,指出超越生命的悲剧性的可能,在於《卡拉马助夫兄弟们》的亚乐莎及《白痴》中的默士坚的身上隐约看到。无独有偶,余牧师在前一篇〈与命运摔跤──浅谈悲剧的意义〉,同是引用英国大诗人及评论家艾略特的剧作《家庭的复合》(The Family Reunion)的主角夏利(Harry)的经历。这最能显示余牧师的文学评论,不止於诠释文学作品那麽间单;他要藉评论表达超越之路:

一所石室、一座祭坛
在酷热、在严寒中醒觉
在平凡的生活中
学一节自悟无知的功课。

当人醒悟个人的无知,看到一切不完全美而要求完全与统一时,「他们看到『我执』的堕陷,更看到完美与统一的要求与『我执』的根本冲突,因而谦卑地将『自我』交出。一方面肯定虚无在一己生命中的真实,另一方面却向上帝的道全然开放,让上帝的道贯注,以开出超越悲剧之路」(以上的文字见〈与命运摔跤──浅谈悲剧的意义〉最後一段)。

总的来说,虽然这本着作不是真正的文学创作,达不到汤清基督教文艺奖的目的,但是毕竟是难得之作。它以平易的方式,展现高度的文学诠释能力,因而写成这本精彩的创作。精彩的创作又源於个人精彩的生命,从而形成独特的「艺术人格」,进而在「寓评论於创作」中加以发挥。更为可观的,在於缕述和分析当中,驾驭自如,自然浑成。最为可贵的,是余牧师最终以开出超越人性种种矛盾的出路,不以模稜两可、没有解决为文章的结束。在「自序」中他自言「……我继续去欣赏、诠释文学家看到的世界,让他们精彩的创作丰富我的信仰」。只要我们不以初看之时,似乎略为深了一点的感觉所影响,愿意耐心地跟着余牧师一步一步地进入文学的精彩世界,不但他的信仰丰富起来,我们的信仰也会一同丰富起来!事实上,在华人教会的着作中,能够表现如此高度的文学诠释能力,实在难得;在笔者而言,这本着作获得推荐奖,是实至名归。

──零五‧一‧二十八

(编按:笔者表示,以上讨论仅代表作者意见,不代表汤清基督教文艺奖文艺组的整体评审意见。)


 


(http://www.christiantimes.org.hk,时代讲场,二○○五年二月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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