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經中有一種獨特的文學技巧,值得從事文學創作的弟兄姊妹借鑑。這種技巧在一些聖經文學研究的著作,有多種名稱和形式。據筆者的分析,這些名稱和形式各有相同的特徵,也有一些不同的地方,綜合起來,「交叉相對」是共同的特徵和主要的形式。這種技巧從形式(form)來看,有多種方式,再配合內容,由形式以至內容可以含有很多意思,其變化可謂多元而獨特,端看運用者可否深入領會如,然後別出心裁。如下以較短的例子,討論各種名稱和形式。
第一種名稱是同軸結構(concentric structure)。由於形狀與扇形相似,又可稱為「扇形結構」;其中一種形式是以三環的方式出現,因此又稱為三環結構(triple ring structure)。(參福克爾曼〔J. P. Fokkelman〕著,胡玉藩、伍美詩、陳寶嬋譯:《聖經敘述文體導讀》,香港:天道書樓,二零零三年,頁十七,下文簡稱《導讀》。下面的結構表也在這一頁,其中阿拉伯數目字改成中國數目字,如下某些結構表也是如此)在〈列王紀下〉第四章1至7節,可以作為這些名稱和形式的例子。如下是按內容的重點,串連和排列起來:
A 開場:婦人述說迫在眉睫的困難 |
1節 |
B 先知和婦人對話:你家裏有甚麼呢!一無所有 |
2節 |
C 以利沙詳細吩咐婦人…… |
3至4節 |
C' ……她和兩個兒子在家中一起遵照先知吩咐而行 |
5節 |
B' 婦人和兒子對話:再拿一個器皿給我!沒有了 |
6節 |
A' 結尾:先知提出解決方法 |
7節 |
據福克爾曼的分析,以上六個部分組成整個故事,並且以一個同軸結構相連起來。他又稱這種結構為「扇形結構」。由於有一個三環存在(即A-A'、B-B'和C-C'),又可稱為三環結構。他更進一步分析,從幾個首尾呼應的例子、前後所形成的對稱及「有與無」的映襯作用,呈現了這三環結構的巧妙。他再進一步以原文來分析,ABC和C'B'A'在數量方面也巧妙地互相平衡;他按原文來立論,指出共有二十九行,第十五行(即4C)位於經文中央,恰好總結了故事的上半部分,他認為這個編排是天衣無縫。(《導讀》,「4C」是作者在前面另一處地方對這段經文排列的標示,見頁十至十一。作者對這三環的詳細分析,見頁十六至十九)
福克爾曼再進一步以「結構極其縝密」和「根據劇情的發展而定出」等原則產生如下的結構表;從當中的分析,這段經文的確也用了平行結構(即ABC∥A'B'C')(詳細的分析,見《導讀》頁十九至二十):
A 婦人說話,詳述困難 |
1節 |
B 先知和婦人對話:你家裏有甚麼呢? |
2節 |
C 以利沙的話,吩咐I |
3至4節 |
A' 婦人的行動,一個扭轉局勢的神蹟 |
5節 |
B' 婦人和兒子對話:還有器皿嗎? |
6節 |
C' 以利沙的話,吩咐II |
第二種名稱是交叉結構(chiastic structure)。事實上從上面的分析,也可看到這種結構好像以「叉」的兩邊來進行排列。很多學者都注意到但以理書的作者把第二章至第七章以這種交叉結構來鋪排。學者Patterson指出,「它的結構十分平衡,令材料形成十分整齊的交叉鋪排:第二及第七章把代表世界歷史和政治交替的,那四重時期的異象展示出來;第三及第六章以U型佈局方式,記述但以理及其三友一些驚險的遭遇,在其中他們的信心備受考驗;而第四至第五章,(即交叉表達的中心部分)就是記錄兩位巴比倫王如何處理有關神聖的事情,藉以試驗兩者的品性。」(黃儀章:《但以理書文學註釋──活出盼望》,天道書樓,二零零二年,頁三十九至四十,以下簡稱《註釋》)
另一位學者學者Baldwin也指出大致相同的情況。他說,「書卷的亞蘭文部分有清晰的文學鋪排……第二及第七章介紹出四個國度;第三及第六章的描述,展現神拯救其僕人的能力;至於置中的兩章,就表達出神對驕橫的君主的審判。」(《註釋》頁四十。這種交叉結構如何排列,詳見頁四十至四十二)按黃儀章的詳細排列,但以理書第二章及第七章、第三章及第六章以及第四章和第五章,有許多交叉的部分,但是從這些部分的對應經文,再作比較,每部分節數並不相同;當然原文是否如同第一種名稱所用的例子,各個對應的部分能夠巧妙地互相平行,筆者不能確定。
第三種名稱是交叉配列(chiasmus)。郭秀娟在《認識聖經文學》一書中,引用弗克曼(即上文的福克爾曼)對創世記廿五章29至34節的分析,指出這個故事的中心轉折點(即X),正是以掃對長子名分的輕視:
A 雅各熬湯(29a) |
B 以掃從田野回來,餓昏了(29a) |
C 我餓昏了,讓我灌一碗那紅東西吧(30) |
D 把長子名分賣給我罷(31) |
X 我將要死,這長子名分於我有甚麼益處呢?(32) |
D'對我起誓罷,以掃就起了誓,把長子名分賣給雅各(33) |
C'雅各將餅和紅豆湯給了以掃,以掃吃了,喝了(34a) |
B'起來,走了(34a) |
A'以掃輕看了他的長子名分(34b) |
(郭秀娟:《認識聖經文學》,校園書房出版社,二零零一年,頁三十七) |
按以上的結構表,29節分為兩個部分,而34節更分為三個部分。然而,用交叉的方式,一一相對而配,排列成對等的形式,在意思上也頗為配合。因此,這種交叉配列的結構可以成立。最重要的還是這個故事的中心轉折點,使故事從此逆轉,再以其他部分配列開去。如此開展結構,與下一個名稱有相同之處。
第四種名稱,在鋪排上也從中心轉折點作分界,前後有相應的情況,所以稱為對稱結構。福克爾曼對〈士師記〉第十九章的分析,是以時間和空間的詞組如何緊密地互相配合,才產生以下的結構表:
A 1 至 2 節 |
B 3 至 4 節 |
C 5 至 7 節 |
+ |
D 8 至 10 節 |
E 11 節 至 14 節 |
F 15 節 至 21 節 |
+ |
G 22 節 至 26 節 |
H 27 節 至 28 節 |
I 29 節 至 30 節 | ||||||
引 言 |
旅 程 |
逗 留 |
- 伯 利 恆 |
逗 留 |
旅 程 |
逗 留 |
- 基 比 亞 |
逗 留 |
旅 程 |
申 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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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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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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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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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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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上面的結構表分析出對稱結構這個模式。他的分析也甚為合理。(《導讀》頁一三一,文字的編排略有改動。詳細的分析見頁一三一至一三二)可是從中文聖經(例如和合本)的篇幅來分析,不是每一個對稱部分都有大致相等的篇幅。然而,最為特別的地方,正如他的表達:「故事的中央部分(E段,即第11至14節)才真正令人意外。E段佔結構中央的關鍵位置,我們因此給這個單一的核心一個新標號『X』。在這兒是主人與僕人間的對話;作者小心地以日落(11a+14b)來標記這段對話的開始和結束。這段對話也有一個同軸結構。」(《導讀》頁一三二。下面的結構表也在這一頁)從下面的結構表可以展現這個「令人意外」的手法:
a 他們走近耶布斯的時候,日頭快要落了; | 11a |
僕人對主人說: | 11b |
b 「來,讓我們轉到這耶布斯人的城去, | 11c |
好在那裏住宿。」 | 11d |
X 主人對他說: | 12a |
「我們不可轉到這座外族人的城裏去, | 12b |
他們不是以色列人的 , | 12c |
我們過到基比亞去吧。」 | 12d |
b' 又對他的僕人說: | 13a |
「來吧,我們可以前往這些地方其中一個, | 13b |
住宿在基比亞或在拉瑪。」 | 13c |
a' 於是他們走路過去; | 14a |
他們走近便雅憫人的基比亞的時候,日頭已經落了。 | 14b |
第五種名稱,將以上第一種與第四種名稱的結構重點組合起來,成為同軸對稱結構;這個名稱也是由福克爾曼提出的。他在那本著作中「時間與空間,角色進場與離場」這一章,對〈撒母耳記上〉第九章一節至十章十六節的結構分析,就得出同軸對稱結構。他將這段經文分為九個部分,因而形成九個場景。(這九個部分的結構表見《導讀》頁一二三)「當我們仔細察看場景的空間,就會發覺九個場景編排得引人入勝。故事背後是一個同軸對稱的結構,顯示出作者根據主角的旅程的路線來編排這個長編故事」(《導讀》頁一二四至一二五;下面的結構表也在頁一二五,筆者對線條有所改動):
E 邱 / 客 D ├ ─ ─ ─ ┤ F ︵ C ├ ─ ─ ─ ─ ─ ┤ G 上 ︵ 下 B ├ ─ ─ ─ ─ ─ ─ ─ ┤ H 出 ︵ 返 A ├ ─ ─ ─ ─ ─ ─ ─ ─ ─ ┤ I
壇
廳
在
城
裏
︶
在
城
外
︶
外
進
入
和
離
開
蘇
弗
地
區
︶
回
離
家
回
家
據這個結構表,同軸是指邱壇/客廳這個部分,跟著在城裏(D和F兩部分)為對稱的部分,往後也是如此類推。再仔細地分析,在和合本的經文來看,每一個對稱部分所佔的節數和篇幅並不大致相等,雖然它們在同軸的左右兩部分形成對稱的關係。當然,原文是否如同第一種名稱所用的例子,各個對應的部分能夠巧妙地互相平行,筆者也是不能確定。
綜合上述各個名稱的相同和不同的結構特徵,把這種獨特的文學技巧定名為「交叉相對」,是共同的特徵和主要的形式。在形式上,基本的結構是分為兩部分,不過不一定有一個中心轉折點;有一個中心轉折點,在內容和結構上會更為緊密,也含有一定的用意。然後,無論是第一種名稱提及的三環結構,還是其他名稱所顯示的超過三環的對應部分。以上五種名稱以第五個名稱的例子,最能表示前後相等位置的對應關係,而第四種名稱那個「令人意外」的結構,更顯示「對稱結構」。可是以交叉這一個方式來看,比較貼切,因為各個部分雖有平行、配列或對稱的意思,但是在鋪排上而言,從開始到中間部分(沒有中心轉折點也可以如此鋪排),又以中間部分開展另一部分,兩者實在形成交叉的方式。而各個互相對稱的部分卻又顯示某一種相對的情況。例如上文對〈撒母耳記上〉第九章一節至十章十六節的同軸對稱結構的分析,上(C部分)和下(G部分)、出外(B部分)和返回(H部分)以及離家(A部分)和回家(I部分)等各部分都構成相反的關係。除了對稱,當然還有以上提及的平行和配列的名稱,固然可能還有其他名稱;這一切都可以用相對來概括。所以,「交叉相對」是這種文學技巧共同的特徵和主要的形式。
進一步分析這種技巧的內涵。如果在每一個相對的部分能做到篇幅大致相等,而其中每一部分再有相對的結構或其他的變化(例如第四種名稱所用的例子),甚至配合東西方文學傳統和文學大師的各種技巧,這種文學技巧就更有表現力。當然要達到渾然天成、毫無斧鑿之痕,才是這種文學技巧最上乘的表現。此外,以上的舉例是幾節至一章半的篇幅,是較短的例子。據福克爾曼的研究,還有較大篇幅的同類型分析。例如他在那本著作中的「附錄:一百一十個故事」,再舉〈路得記〉的四章經文和篇幅更大的押沙龍謀反(撒下十五至二十章)為例,指出〈路得記〉第一章及第四章與第二章及第三章,「內容恰好相反」和押沙龍謀反的「故事以同軸結構寫成,經文可分為二大組」。可見,這兩個較長的例子,都採用上文的同類型分析。所以,在聖經中這種獨特的文學技巧,有大大、小小的「交叉相對」,而其中蘊含的意思和變化,一定更加複雜和獨特,實在值得從事文學創作的弟兄姊妹進一步研究,達到深入領會;惟有這樣,借鑑起來才圓融無礙,最終可以別出心裁,不會產生徒有其形,沒有精華的抄襲現象!
從整體來看,這種獨特的文學技巧,為何有這樣的構思?在佈局上有甚麼含意?應用在小說創作,可以作出怎樣的變化?這些問題,往後的文章將會繼續探討。
──零四‧九‧二十三
(http://www.christiantimes.org.hk,時代講場,二○○五年二月廿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