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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讲场文章(至2017年2月14日)

信仰,愈来愈快乐 

  源堂:「城市是人类为了自己的软弱而以智慧创造出来的乐园。」

  冬月:「为了保护自己免於死亡的恐布,为了自己的快乐,自己所创造出来的乐园吗?」

──庵野秀明(一九九六),《新世纪福音战士》

时候不太明白,为甚麽日本的城市里到处都是可爱的造像和文字?我说的,不只是Hello Kitty或者多啦A梦这一类商品品牌,也不限於服务对象是小孩子的消费空间。如果你去过日本,你会发现不管是银行宣传单张,或是地盘工程的告示,以至医院和公厕的标示,总是有可爱的漫画造像和肥肥矮矮的平假名。

  或者,一套日本动画可以给我们一点启示。

可爱,使生活更易熬过

  曾经风靡日本,被誉为是继《机动战士Gundam》和《超时空要塞Macross》之後,把日本科幻动画推上另一浪的《新世纪福音战士》(Neo Genesis Evangelion),它里面透出导演庵野秀明对日本经济爆破後的种种生活感觉。开首的一段对话,就是当两位科学家冷看眼前的新东京时作出的一点感言。如果他们说得对的话,如果城市真是一个乐园的话,那我想通了:可爱,使生活更容易熬过。

  如果美国式的乐园,它的强项是发展刺激,日本式的乐园,它把美国未尽发挥的一个元素推得更彻底,那就是可爱。美国会把一个乐园变成一个城市──就像在东岸奥兰度的迪士尼乐园,它根本就是一个豪华住宅区,比碧桂园或者雅居乐更豪;而日本,则把一个城市变成一个乐园。

  美国强调刺激,日本强调可爱,这也许可以作更深刻的思考。也许,美国的历史和征服、扩展不可分开,而日本则要在一个不可能平静的小岛上讲求安居乐业,因此,它们的乐园想像不尽一样。源堂在人类智慧的背後,看到了可怜软弱的灵魂,而冬月就看到快乐的背後,是对死亡的恐怖的规避。也许是日本那块永远不能教人安心的土地,让他们的思考不会那麽容易忘记现实的悲哀。相反,那些强调意志可以战胜一切的信念,是很地道的美国精神,而且透过荷里活的叙事不断复制。还记得《八米厘感官谋杀》在主角尼古拉斯基治要求下,结局改了,最後邪不能胜正,而《七宗罪》则比较幸运,因为毕彼特接受得下那个残忍的结局,明明偏离了荷里活式的叙事格式。

当快乐变成「理」所当然

  人类一直以来,都希望在地上建立乐土,这并非新近的现象。不过,古老的智慧总是不会忘记人生的苦痛和人性的脆弱。人类会渴望生活如意,但眼下尽是不同形式的生活威胁,不论是社会的不公,还是天灾和横祸。在那样的社会里,死亡是很接近的,人类不能忘记死亡,但可以令生存变得更有意义。可是,这样的想法不知不觉在变了。

  堪称後现代社会学家的Zygmunt Bauman对当代社会的精神模态,做了许多细致而富故事性的描划。他就曾经指出,人类全面追求快乐,又相信他们配得快乐、应该快乐,是非常新近的信念。他甚至认为,美国独立宣言是人类对快乐的想法转变的一个分水岭:是这个宣言首次把快乐视为人类的一项权利。他又指出,弗洛依德学说的流行,让一个信念渐渐普及,就是说,如果没有其他外因,人天生的倾向是谋求自己的快乐。

  当我们相信快乐是人类配得的权利时,不幸便是不可接受的落第。这种不可接受,不一定表现在敌视和轻蔑,而是更多以帮助和怜悯的姿态展现。面对别人的悲剧,疾病、意外、死亡,我们会产生同情心,这种结连不再是说「我们是一样悲哀」,不会,你永不会听到慈善募捐这样说,而是说「我们是一样的配得幸福」,可是,他/她滑倒了,他/她不幸滑倒了。我们本来是一样,但现在不一样了。

  在基督教也有类似的论述:我们本来是一样的,但现在不一样了,因为,你不快乐了。一个非信徒不快乐,很简单啊,因为他/她未接受耶稣啊。可是一个信徒还是不快乐,那可棘手,不同的派别诊断各有不同,有的说那是灵里发生了问题,有的说那是创伤经验未痊愈,有的说那是圣灵未充满,不过,不同的派别都从不怀疑:基督徒应该是(要)快乐的。

  这一种对快乐的追求,以不同的形式在教会中蔓延,小至如诸如「耶稣是答案」的布道性标语,以至日常教会不断复制的柳暗花明式见证叙事,甚至解经,「要常常喜乐」巧妙地与乐观自信的想像连接起来,却无视同一卷书中,不论是保罗或他的同工们那无尽难担的忧愁。当然,辅导学的普及,它所谈及的健康或整全,以及我们应该健康或整全的信念,又是快乐权的一次变奏。别忘记在水晶宫大教堂吹来的风,那个可能思想,再次重申精神不死,让染上富贵流感(affluenza)、在生活迫人中变得无力的一族,再次振作,明白他们原来是配得快乐的。

痛苦的解药,不是幸福

  可是,乐园是有缺口的。当人类追求打造全面的快乐空间时,危机已经不在地域的某种远方,而是整个乐园的补缝和驳口,以及乐园规划图中没有标号、没有命名的空白。远至电视中看到的沙林毒气和恐怖袭击,近至年年新鲜的各样流感和瘟疫,在在告诉我们,人类的威胁不能约化成抽象的风险,它是生存的一种焦虑,空气中令人窒息的感觉。人类希望把死亡关在医院病床的屏风後,可是前年的SARS,死亡就在医院里倾泻出来。

  理应,福音信仰有一种暴露缺口的能力,而且,这种暴露也是必须的。圣灵来,是要叫世界为罪、为义、为审判,自己责备自己,如果用十架神学的讲法,那是因为令人逃避的十字架,刚好就是上帝全部恩典的所在。十字架的伤痕在复活的基督身上存留,那不是告诉我们,医治需要经历痛苦,痛苦成了通往医治的手段,在医治中消解;而是说,医治和伤痕是双生的。也许当城市人重新面对人生悲哀的现实,他会再次听到死亡的召唤,可是,基督的福音是在死亡阴影中仍旧前行的能量,在基督的脚踪我们找到一个据点,可以谈论基督徒在世的不快乐,软弱、痛苦、焦虑,而不需要以重获幸福来消解;我仍然会遭遇不幸,而且,也将要遭遇最大的不幸──死亡,但我仍可以哼歌,因为复活的未来是幸福的。

  死亡面前,刺激或者可爱,都只会显得窘迫可怜,而福音,却可以大方地与死亡对观而坐。

(〈信仰临界〉专栏每月第一周於《时代论坛》周刊刊出。分题为编者所加。作者网址:http://home.netvigator.com/~kudani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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