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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講場文章(至2017年2月14日)

未來的畫像
從董建華辭職說起

電郵﹕mjollnirthor@yahoo.com.hk

建華出任特首八年,施政屢招惡評,倒董呼聲不斷,甚至有人戲稱這八年為「建華之亂」。某種意義上,董建華可謂擔當了香港社會問題的擬人化象徵,促進了民間不滿聲音的凝聚。

  自從董建華請辭的消息流傳開來,傳媒集中火力揣摩中央的意思,京官的一言一行、特區各司長局長的反應,頓成輿論焦點。事件被再現為廟堂裡的人事角力,但行政長官的去留終究影響日後施政方向,我們不能當作事不關己,彷如安坐家中觀賞另一套《金枝慾孽》。當「董建華」這個「萬惡」象徵消失,喊「倒董」再沒有意義的時候,我們對香港社會的未來究竟有甚麼盼望,有甚麼議題想去參與,有甚麼社群想去關注?

  為以上問題找出答案的責任,在我們自己身上──假如民間社會不主動提出訴求,民主也就失去意義。

畫家先於畫布 創造重於旁觀

  去年筆者在某教會協助帶青年團契,團友對社會行動十分積極,自發組隊參與七一遊行。看見他們興致勃勃地創作口號,製作橫額,那股幹勁讓筆者相當感動。然而,遊行後的一次聚會裡,當他們分享對七一的想法時,卻多把注意力放在中央的反應,對人物言行背後的動機作出各式各樣的猜想,而自己實際上希望提出甚麼訴求,打算改革社會哪些範疇,則不甚了了。

  將焦點放在別人身上之前,應先放在自己身上──不管這個「別人」如何位高權重,這個「自己」如何人微言輕,亦然。改革社會就是在名為「現狀」、「建制」的畫布上描繪未來,畫布的質地可以好也可以壞,它會左右你在上面繪畫的難度,卻不會告訴你到底你自己想畫一幅怎樣的畫。

  「如今常存的有信、有望、有愛」(林前十三:13上)。信仰不能欠缺希望,政治參與也一樣。對未來缺乏遠景圖象的政治參與難以持久,皆因沒有一個可供追求的目標。在On Television一書裡,社會學家布赫迪厄(Pierre Bourdieu)批評傳媒為吸引觀眾,處理政治新聞時經常把事件再現為政客之間的派系鬥爭,這種肥皂劇式的報道重視人的爭議卻輕視爭議的主題本身,忽略社會分析,導致觀眾愈來愈犬儒,視政治為政客之間的權謀力學,與一般市民的生活關係疏離,亦非一般市民可以插手。這是一個「反充權」的過程,公共空間瀰漫的無力感,使市民對自發提出政治訴求來改善自身處境不再存有盼望。這也是一個集體的自證預言(self-fulfilling prophecy),當市民因為相信自己無力,不再向當權者施加政治壓力,既有的民間疾苦就難獲注意,改革自然更為艱困,結果讓市民對社會更失望,更感無力。

  香港的情況說不定更糟。特首不是普選的,立法會不全是直選的,就連據說可以用來決定新特首任期是兩年還是五年的《基本法》,也不是經市民同意下寫成的。普羅大眾對政治的無力感,決非沒有事實根據。

  只是,香港人真的那麼無力嗎?兩年七一都有五十萬人上街,全球注目。廿三條立法被擱置,董建華今年首次在施政報告強調扶貧與打擊官商勾結,以至終於下堂求去,會發生這些事件,民間力量應記一功。越過一條深圳河,大陸的民工被幹部包庇的外商剝削,被逼在遭重金屬污染的廠房超時工作。要抗議麼?公開靜坐隨時被拘捕,有時候甚至連上訪也被市政府禁止,儘管上訪是憲法明文規定的權利。相比之下,我們是不是應該珍惜這個較廣闊的空間,為了鄰舍,為了下一代,為了共同的未來好好做一點事?

務實構圖 香港再出發

  心中有繪畫意欲,畫布上有繪畫空間,萬事俱備,剩下來的就是腦袋裡有多少構圖能力。

  構圖能力關乎放眼全局的視野,能夠不將事件視為孤立,找出它與不同社會場域的關連。用米爾斯(C. Wright Mills)的話來說,這是「社會學的想像」。「長毛」梁國雄在一個討論西九龍文娛藝術區計劃的會議上表示,西九的核心並非文化問題,而是一個政治經濟學問題:香港不設工資工時管制,貧富懸殊,打工仔為口奔馳,一日工作十多小時,小市民還有多少餘暇可以去接受「文化教育」,培養欣賞藝術的品味和習慣?

  市民的文化生活與勞工權益有關,其實宗教生活何嘗不是一樣?筆者早前拜訪一所新植堂的教會,跟堂主任聊天,他說堂會極需事奉人手,剛在學校福音營決志的同學需要有人跟進培育,愈來愈多參與的區內街坊也不可冷待,然而從母會到來熱心幫忙的一眾年青弟兄姊妹大多初出茅廬,工作忙碌,自顧尚且不暇,又怎能兼顧那麼多……整個教會運作的模式,都避不開勞工問題的餘波,作為信徒也罷,作為公民也罷,皆不能亦不應將「分別為聖」當成對社會事務視若無睹的藉口。社會各場域環環相扣,市民的命運是相連的,基督徒不會因為教會的四堵牆而得以置身事外。反過來說,耶穌用五餅二魚使五千民眾得溫飽時,亦不會先逐一查問他們「你是否已經決志相信我」。

  再看基督教界對另一社會場域「家庭」的想像。近年不少基督徒都打著維護家庭價值的旗號搞社會行動,從上街遊行到聯署聲明都有,但他們對理想的家庭有怎樣的一幅構圖?這幅構圖由甚麼元素組成?上他們的重鎮維護家庭聯盟的網頁一看,惟一一個著力探討的分類專題,名叫「同性婚姻有何不可」。這是現實社會裡的家庭最重視之議題嗎?求學期間,筆者曾為不少單親、失業、長期病患家庭的孩子補習,其中一個學生的父親,就是向記者申訴無良老闆之後被開除的。如果問他怎樣才可維護理想家庭,他的答案或許是讓工人有集體談判權。筆者亦曾在婦女組織訪問家庭暴力下的被虐婦女,為了避開嗜虐的丈夫,保護孩子和自己,一位被訪者和孩子住在八十呎不到的板間房,轉個身也隨時碰倒一堆家居陳設。如果問她怎樣才可維護理想家庭,她的答案也許是房委會盡快批准她的公屋分戶,又或者是政府停止削減綜援。還有被一而再再而三教育改制所苦的學童,歷年來擔當「香港婦女自由的救星」的外傭,他們都是香港萬千家庭的成員,也有著對家庭各自的想像和煩惱,但無論如何,同性婚姻不是他們最切身的家庭議題,大概就像M78星雲那麼遙遠吧。當年居港權事件,多個家庭為不能團聚所苦,為甚麼那時候教會不催生一個維護家庭聯盟,發先知之聲,切切實實維護正受威脅的家庭價值?殲滅同性婚姻,根本不代表能夠維謢家庭,現實上真正需要幫助的家庭並不因此得到任何好處。

  對家庭的狹隘想像只是芸芸一例,這類警號顯示香港教會缺乏放眼全局的構圖能力,在社會行動上脫離現實,脫離群眾。誠然,教會旗下不乏社會服務組織,教會外面更有很多基督教機構關注廣泛的社會議題,它們的功勞絕對不應抹殺,不過也不應將它們的功勞全數歸於教會。眾所週知,教會不常跟它名下的社會服務組織溝通,彼此獨立運作,至於外面一眾基督教機構的工作有多少能夠成為教會會眾的話題,就更是讓機構同工歎息。

  一點一線,不能成畫。構圖,本身就是思考如何連結社會上不同社群的過程,為了連結不同的人,必須了解他們面對的真實處境,將他們遇到的問題扣連起來,共同奮鬥。只關注個別社群或單一議題,不去發掘社群與社群、議題與議題之間的關連,有如將一點一線放在畫布上,難以形成可辨識的輪廓。無法為明天帶來希望之餘,這種單邊主義還加劇社會分化。別忘了,這幅未來的畫象是屬於社會上每一個人的,參與作畫時,我們不僅對自身所屬的群體和宗教有責任,對社會其他成員也同樣負有責任。

  距離今年七一還有三個月左右。之前兩年,不少基督徒都積極參與這個「民間嘉年華」,去年循道衛理香港堂為烈日下的遊行市民派水打氣,這份打成一片的氣氛成為一時佳話。四十二年前,馬丁路德金牧師高呼"I have a dream",喚醒美國黑人民權運動。步入「後董時代」,身為民間社會一分子的教會,又會否有一個帶著社會責任的「夢」?這個「夢」又會衍生甚麼反省,甚麼訴求,為香港的未來畫一幅怎麼樣的圖象?

  三個月後,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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