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曾听到一些电台的节目主持人表示,以前对福音没有多少兴趣,但最近的《挪亚方舟惊世启示》(下称《挪》),引起他们探索信仰的渴慕。无可否认,《挪》在香港整个城市是相当震撼的,福音的号角藉此已经响起来。但这件可喜的事,却引发了一件可悲的事,就是信徒之间产生了嫌隙。在兴旺福音时,信徒同心合意、保守圣灵的合一是顶重要的,失去同心足能使整个福音行动告吹。为此笔者常常省察自己,恐防自以为是踢爆骗局,其实是用脚踢刺,敌挡福音就以为是事奉神。
像《挪》这一类福音性的制作,本应从福音布道的角度来评估才算公允。然而《挪》所带来的影响,已经不是局限於福音布道的层面,而是扩展到神学思维上的争执:低等批判与高等批判、历史与神话、信仰与科学等等。所以笔者不打算以福音布道的角度理解《挪》,反而以剖析它的神学进路,从而了解争端的箇中原因。
神学进路或方法(prolegomena),可以说是探讨神学的大前提。近代神学家喜欢把神学进路分为两个向度:由上而下、由下而上。由上而下的进路是以神为本,承认神的主体性,宣讲天上的神如何启示地上的人。相反地,由下而上的进路是以人为本,彷佛神只有客体性,描述地上的人如何寻找天上的神。这种分法是笼统的,没有划一的标准。
由下而上的历史神学进路
神学家潘能博(Wolfhart Pannenberg)在《系统神学》(第二册,第九、第十章)指出,他的神学论述结合了由上而下、由下而上双方的优点。可是神学界却认为,他所发扬的神学主要是以历史为基础,简称为历史神学,当中由下而上的向度占了主导的地位。在着述基督论时,潘氏首先阐述拿撒勒人耶稣的历史,包括:公开的职事、受审、复活。在此强调耶稣的历史及其信息的连贯性,这历史乃朝向耶稣复活的事件。接着,潘氏认为耶稣复活有一种向後回溯的力量,这力量能印证耶稣在复活前已经与神联合。这样的主张如他一向所认为,新约圣经对耶稣的了解是在默示性期望中形成,因此耶稣的权威性需要从一种末世性的角度来印证。这样向後回溯,把历史中的耶稣与信仰中的基督结合,从耶稣复活结合到基督的根源、从耶稣钉死结合到圣父与圣子的自我区别、从道成肉身结合到神人二性。
与潘能博相似的,吴主光在《人造衞星发现方舟》(下称《人》)也展现了倚重历史的神学论述。吴氏首先引用许多科学和考古的证据,证明挪亚方舟的历史真实性,然後在总结「挪亚进方舟的日子」时指出,「倘若挪亚方舟的故事是假的,不用说主再来和世界末日的事也是假的,但现今经已证实方舟的故事是真的,那麽主再来和世界末日之事会不会是真的呢?当然真实的可能性极高了。」(页23-24)
以潘氏和吴氏的两本着作而言,二人的神学进路均是历史神学的进路,其性质同是由下而上的。潘氏把历史焦点放在耶稣复活的事件上,吴氏则把历史焦点放在挪亚做方舟的事件上,两位都认为所强调的历史焦点不是神话。前者揉合了历史中的耶稣与信仰中的基督,後者则结合历史中的挪亚与信仰中的人子。潘氏的历史力量是回溯的,由耶稣复活追溯到神子第一次来临,以致於这位亘古者以前的事。吴氏的历史力量是前进的,由挪亚做方舟迈向人子第二次来临,以致於这位永存者以後的事。
历史神学的不济
历史神学存在不少的困难。虽然现在有无数关於耶稣的史料,可以让人重构耶稣的历史,即使是反对基督信仰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历史上的确有拿撒勒人耶稣出现过,但是这种历史重构往往只承认耶稣的人性,并不承认他的神性,当然更不用提说他的复活了。因此,采用历史实证的方法,潘能博所选取的历史定点,难度已经是非常高,但相比之下,吴主光所选取的历史定点更是难上加难。创世记一至十一章是近乎史前时代,以重构历史的方法证实史前时代的事,其成功机会几乎是等於零。
《人》以历史神学为基础,《挪》把《人》发扬光大,所以《挪》一点不差就是历史神学的产物。《人》的神学进路既遭遇困难,《挪》就不能避免这些困难了。例如,西方人在山的低处发现方舟,东方人在山的高处又发现方舟。结果,美洲信徒根据低处的方舟,展开他们的布道事工,亚洲信徒则以高处的方舟,在福音上大展拳脚。到底哪一只是「方舟」,哪一只是「谎舟」呢?双方都是主的仆人,两下都在做神的工,怎麽办呢?大家不要争吵!现在传来一个理论可以帮到大家。方舟断开了两节,一半在高处,一半在低处,两节都是真的!一人一半,人人有分,永不落空!可是这个理论存在不少疑点:两节方舟能够合并起来吗?为甚麽两节相距这麽远呢?
这个旧理论帮不到,现在有一个新理论或者可以帮到,大家看看以下的理论是否更为合理。从人类专家、鑑证专家、地质学家、冰河学家及其他专家学者所得的理据,我们有理由可以相信,挪亚出了方舟以後,他的儿子们因为亲眼目睹洪水曾掩盖大地,恐怕这种灾难再次发生,所以按照他们父亲所做之方舟的样式,在不同的地区复制了几只方舟,以备不时之需。无论人造衞星或实地考察,都有足够证据显示,这几只方舟是真的,全部都是在挪亚时代所做的,洪水掩盖大地亦都是真确的。这个革命性的理论,是笔者效法考古学家创作的!倘若把这个空前绝後的理论放在网络上,加上一点学术包装,或者可以成为廿一世纪考古学界惊天动地的里程碑!……历史神学就是如此不济。
启示与信心
相对由下而上,由上而下的进路可以称为启示的进路。启示是神主动的行动,是神所赐予的,在此人只能领受,人的角色是被动的。圣父将圣子启示出来,圣子将圣父启示出来,圣父、圣子藉着圣灵启示出来。人子降临的「显现」,希腊文apokalupsis,直译作「启示」。人子显现是神由上而下的启示,然而,寻找方舟只是人由下而上的尝试。
神将奥秘的事向自以为聪明通达、不信的人就藏起来,向谦卑像婴孩、信的人就启示出来。如此,神的启示与人的信心是互相紧扣的。甚麽是信心?信心就是还没有看见的事的明证(来十一:1)。「明证」,希腊文 elegchos,带有裁判之意,由此引申到责备、就近光明的意思。眼见只能判断所看见的事,信心却能判断还没有看见的事,并为这些事提供确据、明证。「挪亚因着信,既蒙神指示他未见的事……」(来十一:7)挪亚领受启示的信心,就是一种相信还没有看见之事的信心。
信的人行事为人凭信心不凭眼见,是因为眼所能见的非常有限。眼见受时间和空间限制,所以只能助人明白日光之下的事。信心却不然。藉着信心所知道的,是从过去的永远,到将来的永远;包括日光之下的事,也包括日光之上的事。不但物质的世界,连属灵的世界,因着信,信的人都能知晓。信心突破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超越一切所见的。基督徒之所以接受基督,乃是由於信心;他们爱这位没有见过的基督,也是由於信心。他们虽然不得看见基督,却因信心,就有说不出来、满有荣光的大喜乐。
要见过才信的,其信心是小的;毋须看见就信的,其信心是大的。要有神迹才信的,其信心是软弱的;毋须神迹就信的,其信心是坚固的。要有证据才信的,这人证实是缺乏信心的人;毋须证据就信的,这人据悉是充满信心的人。小信的人所得的大启示,大极也相当小;所得的惊世启示,最惊的就是启示愈来愈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