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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陣子筆者撰寫了〈多佛案的紀錄片:「謀殺人格」的陷阱〉一文,我想繼續討論「人格謀殺」這課題,但這並不是一篇回應,熟悉我性格的朋友都知道,筆者沒有時間和精力參與辯論,故此請讀者不要對號入座。此外,筆者也不是要為「智慧設計論」辯護,相反,去年我在《中神期刊》發表了一篇批評鄧肯斯基進路的文章。
巴希對多佛案的抗議
我仍然覺得公共廣播系統關於多佛案的紀錄片有「謀殺人格」之嫌,因為巴希的言論不但沒有受到公平對待,而且在有意無意之間,他甚至被醜化。巴希的理論是什麼呢?簡單地說,那就是「無可還原的複雜性」(Irreducible complexity):生物系統非常複雜,每一個系統都是由很多個組件構成才可以發揮功能,只要少了一個組件,這種複雜系統無法逐漸演進,巴希引用的比喻是老鼠夾,即使缺少一個零部件,老鼠夾也會失去捕捉老鼠的功能。
在多佛案中批評「無可還原之複雜性」的科學家米勒(Ken Miller)也是天主教徒,在紀錄片裏面,米勒形象化地嘲諷「無可還原之複雜性」是不成立的概念,他將老鼠夾一些零部件除去之後,雖然老鼠夾再不能捉老鼠,但仍然可以當為領呔夾。事實上,巴希在多佛案審結之後指出:他同意一部電腦失去重要的組件之後,還可以當為「鎖地門檔」(doorstop),亦即是開門之後將電腦阻塞在通道,防止那扇門自動關閉,但這當然不是「無可還原之複雜性」的原意,巴希慨嘆對方無非是攻擊稻草人。其實,在多佛案發生之前的二○○一年,巴希已經詳細地跟米勒對話,解釋自己的立場。
紀錄片三番四次播映出質疑進化論的一方重複著人家已經交代過的東西,例如另一位專家證人、微生物學教授史考特明尼克(Scott Minnich),在出庭時重複細菌鞭毛這論證,到底紀錄片製作人是否有意思呈現負面形象、表現他們不理會人家說什麼而繼續拋出三幅被呢?我留待讀者判斷。紀錄片卻似乎正面地報道米勒和其他專家重複批評巴希已經澄清的論點,當然,這頂多是避重就輕,還不致構成人格謀殺。真正令我感到不安的是關於占星術與免疫系統的對話。
紀錄片播映出巴希接受占星術是科學,我恐怕這並不能全面地代表巴希的科學觀。巴希指出:自己在法庭上解釋一些科學曾經不被接受時,他舉出了權威的《自然》學刊作為例證,這學刊曾經刊登一篇題目為〈大爆炸垮台吧〉的文章,這篇文章批判大爆炸論在哲學上難以接受。筆者想補充:即使著名的天文物理學家霍金斯亦承認:曾幾何時宇宙論不被看成是嚴肅科學。巴希無非提出要對科學的定義和範疇採取開放態度,但紀錄片只強調巴希容納占星術為科學,我不知道公共電視台紀錄片的製作人用意何在。
至於將五十八篇論文、九本書、和好幾篇關於免疫系統的文獻堆放在巴希面前,事後巴希反問:到底法庭工作人員又有沒有閱讀過那些著作?法庭憑甚麼認為對方那一大堆紙張就是充分證據?巴希說自己已經閱讀了米勒教授提供的資料,但全部資料都沒有提及「隨機突變」。試想像:假若一個基督教團體拍攝一齣福音電影,在片中一名基督教神學家將九千九百九十九本護教書籍堆在一個無神論者面前,然後對他說:「你宣稱沒有任何學術証據顯示上帝存在,你讀過這些著作嗎?」在鏡頭面前無神論者啞口無言,我難以解釋這並不算是醜化。
紀錄片製作人表示:巴希拒絕接受他們的採訪,不過,巴希卻願意在蘭迪奧爾森拍攝的另一齣紀錄片出鏡,若果我是巴希,我也會作出同樣抉擇。多佛案的紀錄片是屬於公共電視台的《新星》(Nova)系列,筆者並不是只看了一輯《新星》便發出質疑,其實我長期以來收看《新星》,按照我觀看過的《新星》,我的印象是:在其他課題中《新星》沒有用同樣手法對待其他科學家,例如最近播映了〈四翼恐龍〉,在片集中兩組科學家對恐龍與鳥類怎樣開始飛行有不同看法,但無論其中一方怎樣証據不足、推論錯誤,在紀錄片中我完全不覺得處於下風的一方被「殺到埋身」。我不知道是否因為智慧設計論牽涉超自然因素,所以巴希等人受到特殊對待。
泛心靈說會成為嘲諷對象
回顧一百年前的科學歷史,很明顯地可以看見,過往人們對懷抱超自然觀點的科學家留有餘地,甚至可以分開同一個人可接受與不可接受的理論。舉例說,讀生物學的朋友都會知道「人口總體遺傳學」(Population genetics),是由史和萊特(Sewall Wright)、費雪(R. A. Fisher)…… 等人共同開創的學科,修習統計學的朋友亦會涉獵到「結構方程式模型」(Structural equation modeling),這也是出自萊特的「路徑分析」(path analysis)。
但這些在今天理所當然被當成是科學的東西,卻有一些鮮為人知的奇怪背景。二十世紀初期,當萊特從事關於遺傳基因的實驗時,他發現基因的行為有必然性,但也有偶然性,換言之,龍未必生龍,鳳未必生鳳,老鼠的兒子不一定會打洞。萊特接受「泛心靈說」(Panpsychism),勉強用中國人的說話來表達,就是「天地有情」,在這理念下,整個宇宙是一個有意識的大生命,這生命力充斥於天地之間,即使是看來沒有生命的東西,其實也是生命。他認為遺傳基因具有創作性、表現出難以預測的行為,那是因為基因也擁有心靈和意識,他覺得實驗方法不能有效地追蹤基因的創作性、偶然性,於是乎創出了「路徑分析」。長時間以來,萊特都隱瞞自己的哲學思想,在成名之後他才公開自己科學方法背後的信念,但之後萊特不但沒有受到圍攻,而且「路徑分析」繼續發展成被號稱為統計學王牌的「結構方程式模型」。
假若萊特生於當代,我恐怕他會受到截然不同的待遇,「人口總體遺傳學」與「結構方程式模型」可能會被拋進廢紙箱,而相信「泛心靈說」的萊特必會成為嘲諷的對象,也許,「無知」、「瞢塞」、「誤導群眾」、「散播謊言」、「反科學」等一大堆帽子,會無情地向他頭上扣下。其實,人們大可以抓住「泛心靈說」大做文章,我慶幸萊特這「少數族裔」沒有被謀殺人格,仍然擁有自己的生存空間。
結語
弔詭的是,在今天這個愈趨多元化的社會,人們對異見卻愈來愈不容忍,人們愈來愈針對人而不是針對事;在流行反霸權主義的時代,反霸權者的霸氣卻比起自己反對的對象有過之而無不及。如果說要求「智慧設計論」躋身於科學之林刺激了人們的神經,因而引起強烈反彈是可以理解的話,那麼美國世俗主義者竭力將「聖誕節」、「復活節」等宗教傳統自公共空間排除出來,又何嘗不是刺激了另一些人的神經?在開放社會中,代表不同意見的力量於合法途徑下互相角力,這原本是公平的遊戲,但在「無限上綱」、「人格謀殺」的氣氛下,這遊戲已經變成舉步維艱。
(http://www.christiantimes.org.hk,時代論壇時代講場,2009.3.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