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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出去做工,劳碌直到晚上
——香港基督教协进会二○一六年生态关怀主日讲章

经文:诗篇第一○四篇(《和合本修订版》)

因发展、经济及竞争力之名

久前,新界东北马屎埔村因为收地而爆发冲突。

  一个在近年购入新界东北大片土地的财团,声称马屎埔村正正在他们已经拥有的土地上,因而派人收地。而住在那里的村民,则强调那是他们的家园,不容强行拆毁。

  对于收地的财团来说,那是一群「租霸」,强占土地,赖死唔走,漠视投资者的合法经济利益,阻碍经济发展,一句讲晒:阻人发达。

  对于被收地的村民来说,那是他们超过五六十年、跨越两三代的家园,他们在此居住、种田,也做土地和自然生态的教育,如今有人竟然可以完全绕过他们,出卖了他们的土地,铲走家园。

  马屎埔村以至整个新界东北的发展收地,并非独立的单一事件,而是在香港各个乡郊、离岛、包括大屿山,持续上演的连串买地、收地、发展的长篇连续剧的其中一幕。因着人口膨胀,更加因着经济发展,我们的城市不断扩展。但更多的时候,其实是有人想赚更多的钱,拥有更多的财富和权力,或者更加准确一点来讲,是为了更大的财富感和权力感(sense of wealth and sense of power),而借发展之名、借解决土地问题之名、借维持竞争力之名,强行开垦本来与世无争的净土,填平充满生机的海与河,不但令一些人失去家园,更加令无数其他生物面临灭绝。

  情况就好像三十几年前的无綫电视剧《风云》主题曲,也是两年前电影《窃听风云3》重唱的主题曲一样:「是谁令青山也变,变了俗气的嘴脸?又是谁令碧海也变,变作俗流滔天?」

  长期以来,很多人都觉得,为了解决我们的居住问题,为了发展经济,为了开拓人类的生活空间,这一切都是无可厚非而且难以避免的。然而,身为信仰上主、跟随基督的人,是否一句「无可厚非」就讲完?在这个经济发展和人类欲望主导一切的世界,都市边陲的草木稻田,猪牛鸡鸭、飞鸟游鱼、山水溪流,跟我们还有什么关系?忠于圣经的信仰传统,还有没有什么话可以说呢?

置身被造世界之中的人类

  诗篇一○四篇是一篇非常有趣的诗篇,整篇都在描绘上主所创造的世界,而绝大部份篇幅都集中描写人类以外的事物,差不多没有提过人。根据圣经学者Richard Bauckham指出,这是整本圣经里面描绘「非人类世界」(non-human world)篇幅最长的其中一处。正因如此,当我们仔细地、慢慢地阅读这诗篇的时候,很难不被作者对被造世界的描述所震动,包括他所描述的各种生物、死物。

  另外,也有其他圣经学者曾经指出,这篇诗篇其实是对创世记开头所叙述的创造故事的「再诠释」——是作者从自己的角度、处境、经历等等,重新述说创造的事件,令一段一直被传诵的叙事,能够适切于作者所身处的时代和社会现实。

  在这篇生态关怀主日的讲章里,我并不打算很详细地深入分析经文。我只想提出几点观察,希望借此燃点我们,能够重新注视人类与被造世界的关系,特别是我们在上主整个创造之中的角色和位置。

  整篇诗篇里第一样让我感到震撼的是作者对人的描述:「人出去做工,劳碌直到晚上。」(23节)这描述如此平淡,却又震撼到一个点,令我把这一节经文定为这讲章的题目。

  一句说话,平淡而完满地描述了平凡的普通人那平凡而普通的生活,而且用了最简单的方式来表达,没有修饰,没有精彩情节,没有细节引申,没有加盐加醋,更加没有像很多现代基督教创作什至圣经叙述那样,为这样的生活的任何方面赋予任何意义。

  而且,由于这节经文如此简单直接,以致我们这些现代都市人很容易便能够认同代入其中——晨早出外工作,劳碌直到晚上,这岂不是今天我们无数人的实况?或许唯一不同的是,今天我们中间很多人,是直到晚上都仍然在继续劳碌。

  除了对人的生活描写得如此平实之外,这篇诗篇更加可圈可点的,是作者把人类放在众多其他生物中间,把人类定位为动物界的一员,并且是整个大自然秩序的其中一环。

  在第23节讲「人出去做工」之前,作者是这样铺排的:

  「雀鸟在其上搭窝,鹳以松树为家。
  高山为野山羊的居所,岩石为石獾的藏身处。
  你安置月亮以定季节,太阳自知沉落。
  你造黑暗为夜,林中的百兽就都爬出来。
  少壮狮子吼叫觅食,向上帝寻求食物。
  太阳一出,兽就躲避,躺卧在洞里。
  人出去做工,劳碌直到晚上。」(17-23节)

  普通人的平凡生活,就如同各种不同动物的平凡生活一样,而且同样活在自然秩序之下。

  随后,诗人笔锋一转,向上主发出赞叹:

  「上主所造何其多!
  都是你用智慧造成的,
  全地遍满了你所造之物。」(24节)

  在这个大框架之下,人类是上主所创造的众多受造物之一。

  如此,诗人就凸显了人的「被造」本质——人类在本质上就是被造的,是受造之物,如同世界上所有别的受造之物一样。

  与此同时,这诗篇的作者又把上主描绘成不断而且主动地为各种受造之物供应所需,也就是持续地支撑着、支持着整个被造世界的秩序运行。

  「耶和华使泉源涌在山谷,流在山间,
  使野地的走兽有水喝,野驴得解其渴。
  天上的飞鸟在水旁住宿,在枝干间啼叫。
  他从楼阁中浇灌山岭;因他作为的功效,地就丰足。
  他使草生长,给牲畜吃,使菜蔬生长,供给人用,使人从地里得食物〔或译:使人耕种而得蔬菜〕。」(10-14节)

  值得注意的是,上主所供应的,不单是各种生物的基本所需,也即是不单单是为众生提供基本生存条件,更加让我们享受其中:

  「得酒能悦人心,得油能润人面,得粮能养人心。
  佳美的树木,就是耶和华所栽种的黎巴嫩的香柏树,都满了汁浆。」(15-16节)

  创造者的供应,是丰盈而且可享受的!

  上帝不仅是创造者,也同时是——或者应该说「更加是」——令生命欣欣向荣的那位。而且,生命在这里不单指人类的生命,而是指向被造世界里的所有受造生物。

  事实上,这份丰盈和乐在其中的享受感觉,贯串了整篇一○四篇,令整首诗透出一份轻松、好玩的气氛,让人感到舒服、舒畅、开怀。

  在这样的开怀舒畅的氛围里,诗篇一○四篇把上主与受造众生描绘成一个「关系网络」(web of relations),是在这个被造世界里面,众生互相连结的群体。它犹如一个庞大的团契,各种受造之物在里面一同依靠上主、同时也互相依靠,一同因着创造者持续而丰富的供应而乐在其中。毫无疑问,人类当然也在里面,也是这个「众生团契」(fellowship of creatures)的一份子。

  这个众生团契、关系网络的描绘,提醒我们人类:我们并非像有些人所想像的、所以为的,是什么受造物的王者,高高在上,傲视众生。作为受造世界的其中一员,在整个被造世界的秩序里,我们人类其实没有什么特权,也没有什么优先的优势。在这个描述里,我们连「管家」也不是。

  在这里,创造的上帝才是一切的中心。我们不是。

  更加有趣的是,在这诗篇的描述里,连本来应该是凶猛作恶的巨兽都在海里轻松畅泳(26节)。而海,在此处的描绘里,当然也是上主创造的一部份了。

  这头海中的巨兽Leviathan,旧有的《和合本》圣经把它翻译成「鳄鱼」,肯定不对。《和合本修订版》索性把它音译为「力威雅探」,感觉也是怪怪的,令人以为那是否一位侦探——就好像港产电影那些《B+侦探》、《无味神探》、《光头神探》之类,或者日剧《侦探的侦探》。

  Leviathan在圣经其他地方出现过四次,包括约伯记三章和四十一章、以赛亚书廿七章、诗篇七十四篇,它都被描绘成一头凶猛的巨兽,是一股有待击败或者控制的强大邪恶力量。

  十七世纪的英格兰作家Thomas Hobbes也有一本名着叫做Leviathan,以此名字代表一个权力集中的强大政府,虽然似乎有效管治,却无可避免倾向极权。

  而在二○一四年康城影展夺得最佳剧本奖的俄罗斯电影Leviathan(港译《荒谬启示录》,中国大陆直译《利维坦》,台湾译名《缠绕的巨蛇》),则是一个荒谬世界里的荒谬故事,讲述一位在俄罗斯某小镇的小商人,遇着权倾一方的腐败镇长,企图夺取其土地来重新发展,而被玩残玩死。

  看来,无论在希伯来圣经里面,或者受基督教影响的文化里面,或古或今,Leviathan都不是个令人有正面联想的好东西。

  惟独诗篇一○四篇26节的描述却叫人诧异地反其道而行:这头巨兽不只自得其乐,在海中畅泳,更和海上的船只和平共存。船只航行,很明显是人的正常经济生活一部份;海里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生物;这一切,都跟Leviathan这悠然自得的巨兽相安无事。

  在诗人笔下这幅美丽图画里,被造世界的每一个微小部份,都跟其他环节和平共存,优悠自足,生活丰盈,愉快又和谐。这里没有坏份子,没有任何受造之物是邪恶的,和应着创世记第一章所叙述,上主在创造的历程中,一直肯定一切都是好的。

  然而当来到最后结尾的时候,诗人却突然笔锋一转,提到整篇诗篇从来没有提及过的恶人、罪人,令人感觉愕然。

  「愿罪人从世上消灭!
  愿恶人归于无有!」(35节)

  为什么诗人最后会突然提到消灭恶人、罪人归于无有?他所指的恶人、罪人究竟是谁?

  这问题的答案,一定要从整篇一○四篇的前文脉络寻找。作者一直在描述和赞叹上主所创造的世界——她的奇伟、美丽、宁静、和谐,还有其中受造众生之间的紧密团契,以及众生与创造主之间的连系。

  从这样的铺排来看,这里所指的罪人恶人,当然就是那些糟蹋上主美好创造的、那些威胁这个和谐的众生紧密团契的、那些在生活里破坏众生之间关系网络的。这是唯一忠于前文铺排的理解。

珍视众生团契

  诗篇一○四篇以自己的方式重述创造的事迹,向我们展现了一幅美丽的图画,被造的世界欣欣向荣,受造众生和谐共存,好一幅叫人心动的景象。而人类就被放置在一个庞大的关系网络之中,就是受造众生的紧密团契里面。在这个群体里,人类本身并没有任何过人之处,都只不过是众生之一,「出去做工,劳碌直到晚上」,就如同诸多其他受造之物一样。

  有一种非常流行的普遍观念,相信人是万物之灵,把人类放在整个被造世界的最高位置上。诗篇一○四篇让我们看到,那样的观念其实并不一定源于圣经。最低限度,那种观念并没有认真对待整部圣经不同部份的说法。相反,那其实是一种根源于文化传统的看法,是源远流长的「人类中心」思维作祟,而非来自圣经的。

  多少时候,我们——我们人类——以发展经济之名,牺牲了受造众生的整全福祉。为了瞬间的便利,我们不断威胁被造世界的长远利益。我们这些在大城市生活的人,更加倾向跟众生的关系网络松脱了,看不到,也体会不到众生之间的紧密团契关系。

  为了我们自己的救赎的缘故,为了避免自己继续成为诗篇一○四篇所斥责的罪人恶人,我呼吁大家、恳请大家恒常做三件事情。假如三件的难度太高,做一件也好,一样一样的开始:

  一、望天打卦:每夜抬头望天片刻,不管身在何处,不管什么天气,总之抽一点时间仰望天空——以提醒自己,我们在上主所创造的世界里的位置。

  二、望地种植:正视大地,细察泥土,凝视植物,就算小花盘也是好的——让自己细味被造世界的丰富供应。

  三、结交动物:尝试跟非人类的动物交往,可以是猫狗,可以是雀鸟爬虫,更可以是蝴蝶飞蛾——学习跟受造众生的团契重新结连。

  但愿我们所有人都能够跟上主美好的创造重新结连,重返受造众生的团契群体。否则,我们是会被革除团籍的——「从世上消灭,归于无有」。

  愿创造的上主怜悯我们,更怜悯众生。阿们。

(作者为香港中文大学基督教研究中心副研究员、崇基学院神学院客席助理教授、香港基督教协进会生态关怀谘询小组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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