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破口是过去留下来,我们现在可以选择站立的位置,并由将来的盼望去看这个破口。
今晚的文本是香港政治。
香港政治内外受冲击。我们看到《环球时报》每次出手,几乎就会出现政治风波。上星期国际化妆品牌及香港艺人的事件一下子卷入了政治旋涡。《环球时报》的社论所挑起的矛盾、恐惧或作出威吓,反映了今日香港政治的实况、生态、困局。
香港政治有宏大的前途和民主发展议题,这些问题一直困扰香港人。与此同时,香港政治演变到大大小小的街头政治,街市、领展、土地等,不单止是政治议题,本身就是政治。
我教会在西九龙,我的办公室在十一楼,望出窗外,对面街有一个倒三角形地盘。这个地盘原本是大约六层高的旧楼,我以前可以望到旧楼天台的活动,旧楼拆去,正在兴建酒店。
我看到旧楼倒下,后来再有一个大窟窿,现在已完成地基。那个大窟窿被填平了。我在想,这个算不算是破口呢?
旧区重建与政治有什么关连?这楝旧楼在历史或香港政治中有什么位置呢?
主耶稣在出来传道前,他在会堂引述以赛亚书的经文讲论自己的使命。他说:「主的灵在我身上,因为他用膏膏我,叫我传福音给贫穷人,差遣我报告被掳的得释放,瞎眼的看见,叫那受压制的得自由,报告神悦纳人的禧年。」(路四18, 19)
主耶稣以上所宣告的,如要落实,都离不开政治。
主祷文中的一句「愿你的国降临」,也有政治的含意。
政治,不应避开,不能避开,但可以有不同眼光,也可以有不同位置。
帕尔默(Parker Palmer):「以心的眼睛看政治,就能释放自己,不再将政治看为博奕的攻防心战,或赤裸裸的权力斗争,或恍如『槌槌乐』(Whac-A-Mole)的争功诿过。真正的政治,根本不是争霸的游戏。政治是古老而尊贵人类活动,为建造一个社群,在其中弱者强者都能获益,仁爱与权力可以协作,公义与怜悯可以彰显。」(《民主,心碎的政治?》,页27, 28)
我们不用因为政治有很多权力斗争而迴避,政治很嘈吵,很多「关公灾难」,但我们既然生于这个时代,特别是年青人,大家要用自己的方式向时代放胆说出自己内心的说话、政治诉求,让时代的声音与自己的心声迴响,在时代中留下你们的声音。
在历史中,我细如微尘,但上主让我有机会寻找自己在历史和政治中的位置。
我的职业:1989年至1996年曾在两间报馆做记者。后来读神学,由2000年至今在现在堂会做传道人。做记者的年代,可以说稍为走近一点政治舞台,直到2014年占领运动,我参与了现场教牧的关怀行动,虽然只在边缘位置,但看来我又再走近或走入了香港的政治。
去年我和十位基督徒朋友组织使命公民运动,是一个属灵的社关运动,我们希望与香港教会一起为香港前途寻找出路。
我们非常不自量力,但认定香港教会要觉醒,要在政治风暴中陪伴香港人前进。
2012年,台湾有一套电影《女朋友.男朋友》,剧情有校园故事有爱情有政治,背景是1990年台湾的学运,学生在广场上紥营抗议,香港当时正值反国教事件。电影其中一位男主角借政治向上流社会攀附。其中有一幕,他曾对女主角说:「你先睡,睡一觉起来,台湾就不一样了,我们就自由了。」
现实中,台湾已不一样。
我也曾经梦想过睡醒后就有不一样的民主自由天空。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渴望,但因为记者的身份,我没有参与任何政治活动。
做政治记者的阶段,有两个深刻的片段:
1994年,当时立法局要表决末代港督彭定康提出的「新九组」政改方案,但立法局议员刘慧卿提出了全面直选的私人条例草案。是六月二十九日星期三,我在立法会采访,一直听着辩论,深夜回家后继续收听,很累的一个晚上,回家后我在沙发上半梦半醒,最终也睡着了,星期四的清晨五点多忽然惊醒,收音机转播的立法局会议已结束,惟有等候新闻报告,原来会议在清晨四时五十二分结束,那次投票结果是二十票赞成二十一票反对,一票之差,全面直选的动议遭否决了。那晚,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着,睡醒起来,香港是不一样了,但也没有完全不一样。
政治、历史,基本上我们无法操控,但又清楚感受有无形之手在操纵。到这个年代,无论是街头政治或各方政治阵营,我们常听到各种有形无形的利益和收买。
殖民地年代,我看到港英政府的厉害,准确计算票数,稳操胜券,不会出现「等埋发叔」的闹剧。
政治涉及很多利害关系,但今天更重要的,是如何让贫穷者得饱足、为无权者充权、为受压制的解困绑。
我接受政治中有妥协,但我更关注诚信、道义,如果可以,希望有荣誉。
另一个深刻片段是1995年采访司徒华与杜叶鍚恩争夺市政局的议席。我一直保存着那段自己写的剪报。编辑起了一个很好的标题--「恩恩怨怨胜败白头聚散终有时」。
政治很残忍、残酷,两位老人家曾经拍档,在不同位置为民请命,但最终要在选举中对垒,杜太败阵。我做记者,保持中立,没有去表达立场,我也不属于那个选区,我只是内心有很多无法平伏的情感和一些疑惑。选举翌日,杜太举行记者会,会后,我给杜太一下拥抱,有点千言万语无法表达的感觉。
当时的拥抱,大概是一种情感抒发,很单纯的希望给杜太一点安慰。我一直记着这个片段,现在我明白多一点,政治本来就容易牵动很多情感情绪,有理想有奋斗,有真情假意委屈出卖虚谎险诈……是可以令人心碎的。
杜叶锡恩去年12月离世。我看到铺天盖地的报导和追思文章,让我有机会再整理一下当年的情感。在政治的阴暗中,给我最大的感动是杜太一生为基层服务,早已长记人心。她在选举中落败,政治立场被追撃,政治生涯受挫,但在她的那个年代,她已在自己的位置为基层市民发声。
政治,可以只是你向上爬的途径,也可以是紥紥实实为社会服务的一个方法。
今天,中港矛盾激发各层面的政治、社会冲突,一国两制面对最严峻的冲击,政客倾向利益或权力集团,香港社会千疮百孔,政治困局还未打开出路。
现在陆续有政治团体倡议香港前途「自决」。八十年代,我们这一辈相信当时的政治和教会领袖,相信一国两制,有很多中国情意结。我们无机会考虑「自决」。今天我又如何阻止年青人去拣自己的路呢?
曾经支持回归的,被新一代狠批。现在新一代不想重蹈覆辙,所以交大家重新决定。不过,香港的出路,究竟有几多真正选择?在一国两制下,「自决」如何开出一条路?
回到香港教会,从所见所闻,很多基督徒是倾向维稳、建制,什至有人到今天仍然搬出民主要循序渐进的讲法。这种倾向维稳、建制的心态令人看不到香港的危机,也看不到香港的核心价值已被侵蚀,从而愈来愈多年青人对教会失望。
另一方面,过去三十年,积极参与民主发展的,有不少天主教徒和基督徒,而我相信民主政制是很接近基督教的价值观。所以,今天仍有不少基督徒在不同位置中去争取或抗争。
面对破口,你可以选择站在什么位置?是否留下来?是否走进去?
或者先问自己,这个历史破口与你有什么关连?
「香港前途」这四个字在你心里有什么说话留低?如何呼唤你?
1996年我准备辞退记者工作前夕,我思考的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不多等一年做完回归大典才离职?
做记者,最喜欢大事件,最喜欢置身现场。我当时已是政治组的记者,算是有点资深,我相信我会获派到典礼现场采访,或者是去港督府。
但我没有挣扎,我决定辞职去读神学。因为大事一件又一件,我宁愿选择以神学生、普通市民的身份置身时代。
我曾经问自己,我究竟有什么使命?
起初,我只是模模糊糊有一点概念,我要好好准备自己与教会一起回应时代的挑战,与香港市民一起经过这段历史。
我觉得我在信仰和神学上有太多的不足,我要去装备才可以承担可能交托给我的任务。
由做记者到在教会事奉,内心一直有一句说话:"Comfort the afflicted, afflict the comfortable."「安慰受伤者,刺痛或刺伤安舒者。」这是1960年电影《承受清风》(Inherit the Wind)中,剧中一位编辑所说,这就是记者的任务。
当年做记者,希望去揭露阴谋或诡计,特别是在选举中。我也有机会去做一些人权新闻,希望所报导的,可以支持弱势群体,给受伤的群体一点安慰。想不到,做传道人后,这句说话仍然给我提醒。到今天,我仍然觉得这句说话可以概括为我的使命宣言。
要在教会实践这个使命有很多冲击,我经过漫长迷失和孤单的日子,但我慢慢站起来。
2003年我参加七一大游行是一个转捩点,到2014 年,我在占领运动中走进现场。经过了十一年的时间,历程漫长,不容易,但我感恩愈来愈听清楚自己内心的声音和上主的引导。
今年年初「李波事件」令香港人感到无力、恐惧,但我们又看到电影《十年》为香港人说话,帮助香港人将恐惧呼喊出来、从恐惧中走出来。《十年》这部电影像时代先知的讯息。
我深信,在历史、在政治、在大小的故事中,上主差遣时代先知与你同行,并向这世代说话。
我用以西结书给大家一点勉励。以西结书是被掳期间的书卷,写给被掳的以色列人。
「当三十年四月初五日,以西结在迦巴鲁河边被掳的人中,天就开了,得见神的异象。正是约雅斤王被掳去第五年四月初五日,在迦勒底人之地、迦巴鲁河边,耶和华的话特特临到布西的儿子祭司以西结;耶和华的灵降在他身上。」(结一1-3)
纵使在被掳之地,罪恶之地,在战乱和被掳之后,国破家亡,制度被摧毁,一切都失去,但在被掳之地,我们见到先知,上主仍然借先知说话,而且先知不是在远方,是在迦巴鲁河边被掳的人民中。
先知在被掳的人民之中,人民也有先知在他们当中。生活不再一样。
而且,天开了,得见神的异象。在这个困难时刻,我们求主赐我们新的视野、属天的异象。
这半年,我有机会接触不同的基层组群、社关团体,我看到很多人都在自己的範围去为社区做一点的事,虽然艰难,资源很不足够,但也见到惊喜。
香港的历史或政治历程中,我们看到香港人愈来愈看重本土价值、本土情怀,专业界别及各类社区人士纷纷组织起来守护香港,还有年青人组党。去年11月区议会选举后,香港人看到伞后政治的新局面,但自今年年初一旺角警民冲突,愈来愈多人担心抗争是否有出路,及勇武抗争会否太过激烈。
网络的发展,事件容易在短时间引发很大的迴响,及牵动很多的政治情绪,我们要留意由情绪或愤怒带动的政治行动。
在今天的公民社会,政治光谱很阔,建制泛民之外,还有很多派别。我们使命公民运动希望透过对话和商讨来共建社会。
年青人面对更多的困难,但公民社会需要年青人积极参与和创新。
「当耶和华将那些被掳的带回鍚安的时候,我们好像作梦的人。我们满口喜笑,满舌欢呼的时候,外邦中就有人说,耶和华为他们行了大事。」(诗一二六1, 2)
「流泪撒种的,必欢呼收割。」(诗一二六5)
你们年青,比我有更大机会等到见到被带回锡安的日子。
这里提到梦。梦,可以很清晰。
希望你们努力看得清楚你们在历史的位置,选择自己的位置,在大历史中写出自己的故事。
吕大乐日前一篇评论说:「年轻人有勇气正视挑战吗?」这篇评论对年轻人有较严厉的批评或提示。我感受到「世代之争」的冲击,我明白我是上一代,但我与很多上一代一样,如果我们仍然能够的话,我们希望在不同岗位守护年轻人。我这样讲像开一张空头支票,求主引领,求主怜悯我们,帮助我们兑现承落。这个城市有很多破口。讲历史破口,有点悲情,但讲历史,就表示有根源,讲破口,就提醒要修补。
我觉得,如果可以,我希望和大家在不同位置去修补历史破口。
最近有一位前辈对我说:「我珍惜你。」这句说话很鼓励我、肯定我。
我最后一句说话:「我珍惜大家。」
(本文为笔者于FES使命承担营2016--站在历史的破口:「香港政治」专题讲座讲稿。该讲座于6月12日举行,同场另外两位嘉宾为刘进图和林淳轩。)
(http://christiantimes.org.hk,时代论坛时代讲场,2016.0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