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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讲场文章(至2017年2月14日)

《想像与顺服:新世纪基督教伦理的反思》读后联想:你话点就点

作者电邮:ooihiokee@yahoo.com

你话点就点──这话无论放在政治场域、职场、教会或信仰传统里,对基督徒而言,不难联想到顺服的教诲。

港式俗语「点人做嘢」、「被人点」,涵摄权力意志的含意。你话点就点(你说要怎样就怎样吧!),反映的是甘心的顺服,还是无奈与抗拒?大概后者居多。

参加《时代论坛》在十二月十一日举行的《想像与顺服:新世纪基督教伦理的反思》一书在香港的新书发布会。与会前一天迅速一口气把书读完。最引起共鸣的是作者左勒(Dorothee Sölle)对圣经的再诠释,即圣经的神话性质的理解与诠释。

容我置入我的看法:创世记是进入圣经神学之始,而前面几章更是铺排了以后叙事会如何发展。说是叙事,我所指的是在描写当中连带嵌入其神学。从创造至人类堕落,那是一种神话叙事,一般的阅读读出了创造秩序,以及堕落所象征的失序或脱序。于是,整个后续的叙事,以至到新约的救赎,都被看作是对于这脱序的补救、修复。因此,人因不听话而吃了分别善恶树的果子,便被看作是不顺服的结果。于是不顺服成为罪的根源,一切的不顺服都被视为禁忌。

至新约,顺服的母题延续。举例而言,罗马书一章5节和对应的十六章26节所提到的信服或「因信而顺服」(《新汉语译本》),按全书的神学内涵,可诠释为延伸自耶稣基督之信服。故此,不顺服也与不信相关联了。

上帝的创造为要人自主

可是,我们该如何重新作出不同的神学想像呢?这么说,我们暂时假设以上所说的顺服神学,在现有的信仰群体中的效应,是僵化的。所以,我们必须想像创世和堕落神话可以不像以上这般诠释。其母题是顺服没错,但把不顺服看成是秩序的破坏,则把人的自主性取消了。左勒评论说:「创世的基本概念是其开放演化的自由,这种自由我们绝对会具体地──或说在堕落之后──经历,只不过是以被摧毁、败坏方式来经历。」1

上帝的创造若本非要人有自主性,便无须颁下一条不可吃分别善恶树的禁令。传统上我们解释说那是要表明人有自由意志。可是一个必死无疑的选择,算什么选择?这自由意志,于其说是上帝的完美创造,倒不如是一个笑话,是要陷人于不义的心灵桎梏。故此,这条颁令,背后是对人自主性的高度期待。

换句话说,这分别善恶树与生命树的神话,必须一并理解。这神话要传达的是,人如何获得智慧和生命。有关不可吃分别善恶树的吩咐,所蕴含的含意是自由,也就是人的自主性。从一个角度来说,人有完全不听命的自由,但从另一个角度而言,人要成为人,必然与那代表父母的上帝疏离(alienation)。人在和上帝的疏离中,建立自主。按神话的表达,人要获取知识,要像上帝一样,所以上帝把他们驱出伊甸园,并且说成好像上帝真的怕人和他一样。这一个过程,根顿在《启蒙与疏离》一书里第二部的三步曲:自主的欲求(The Demand for Autonomy)、真我的寻索(The Search for Authentic Humanity)和自由之恩礼(The Gift of Freedom)也有精彩的疏理,不过却是放在西方思想下作出讨论。2 其实,上帝之怕人和他一样,这样的神话性描写,为之后亚当被驱逐出伊甸的情节作出铺排。

回过头来说,人在获取知识以后,以为获得自由,却无法驾役知识,即是没有驾役知识的能力,反受役于它。原来真正的自由来自借信靠而来的生命。本来生命和自由是互属的,把两者连结起来的是信任。这信任的生命原则,是透过上帝作为发出吩咐,而人作为遵守命令者来表达的。

顺服不是判罪的道德命令

按人类的生理、心理的成长而言,能分出自我和他人,能分别善恶,能知己,只是人生的开始。真正的生命,是在于意识到他者作为生命的分享者——爱上帝与爱人的诫命,才真正得着。是的,诫命,一切律法的总归不过是爱。爱上帝和爱人,走出自我——即舍己,便得着生命了。顺服诫命吗?是的,要顺服。可是这顺服的含意不是一种用以判罪的道德命令。表面的吩咐、律法、诫命,原本要说的是生命;然而,生命的体悟是人生历程逐渐开展、寻求、反思和领悟下才能逐渐获得的。

爱是无限丰盛的,是充满自由的,是没有惧怕的。若我们把创世和分别善恶树的神话误读了,便读出一连串的禁令和害怕。整个关于秩序与顺服的神学传统,即是源于这神话的误读。诚如左勒所说:「在教会的历史中,依赖于顺服的,总是那些认为世界秩序是独立不变的人,人们喜欢称这种秩序为『创世秩序』。如此顺服总是对于维持秩序之命令的执行,因为秩序自身不会受人追问」。3 在这样的诠释传统下,自由、自主不在其想像当中。

是的,亚当吃了果子以后,害怕了,但那是一种自我意识到对那位在他以外的他者的悖离而产生的心灵反应。如果我们把创造和两种树的神话看作人生的必然过程,那么对创造更好的理解是持续创造,那终极处便是人体悟出那真正联结于生命之源的上帝而有的自由。或说那甘心连结于上帝而非自我疏离,其实不是对自由的限制,不是失去自主性,而是真正在关系里的、在爱里的自由。爱本来就是用以描述关系的。

在这样的关系里,充满开放性。人可以和上帝对话、与他对质、经验生命。生命如同圣经里的叙事,而圣经叙事就是上帝与人对话的神学书写。人生中与上帝的互动即是书写,和圣经里的叙事相映晖。正如布格曼所形容,这样的叙事,充满自由,能在各样人生的事件和意象中,按想像铺排各种的情节,创造和形塑过去和未来的经验。4

智慧书所反映的正是一连串的辩证。上帝和约伯可以在对等的关系上,面对面对质和辩论。在后来的回应中,上帝虽然以他各样更宏大的宇宙和人生图画向约伯展示,而显出约伯对上帝之抗议──他岂是公义──之无效,但他并没有贬低约伯的经验,以及出自于经验所发出的疑问。诚如布格曼对约伯记的诠释所说:「耶和华并不想以意识型态摧毁经验。」5 反之,人既被赋予自主性,便不需要向上帝争取。人生而有自主性,只是这世界的种种权力意志要把这自主性磨灭,并且以正当、正统的名义将它剥夺。

顺服的「私人模式」

基本上,我认为左勒全书的精神就在于对这样的剥夺作出抗议,并且尝试指出这样的作法源自何处。基于这样的信仰理解,她尝试颠覆那渗透于基督教历史以至信仰群体中的、我大胆界定为误读的圣经阅读传承。在那样的误读下,便会出现她所说的顺服的「私人模式」(也就是「专制模式」)。在这模式下,「发号施令者表现为以下各种形象:父亲、统治者、地主、将军;而根据这种模式,听命者则为:小孩、臣、奴隷、士兵」。6 换个角度而言,这模式也可以表现在上司──下属、牧师──传道的关系里头。

作为华人的我们,事实上也处处体验着中国传统「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观念根深蒂固的,潜踞在华人深层文化中,主宰着一种要人不得不默认的人伦秩序。不但在社会场域中,在教会里亦然。比如说,近日陈韦安博士〈暗暗的把他休了〉一文里所描写的(编按:参一五二二期「时代.粉红」专栏),正是这种顺服传统下的权力意志的彰显方式之一。其他各种包括「你不需要知道」的行政手法、说词和语句,都是千万种例子之下寥寥几种方式。然后,权力结构下的其他人,可能站在看戏、不干预、顺服在上位的各种立场上,任这些情况在眼下发生,也一一不作声,不知不觉或什至自甘受威权所慑服。

耶稣的作法便不是如此。左勒笔下形容的耶稣是充满自主性的,所以他无限想像,可以在各种人生的场际中作出自由的决断。他不受权力意志的驾役,不盲目顺服。她指出耶稣的幸福。这幸福根植耶稣能摆脱这样权力意志给他的认可,也不为这些认可而活的内在生命。他依循的人生指引是爱,故此上帝的诫命在他身上不断被俱现。诫命对他而言不是那些在上位者和那些只求维护秩序者──不论那是否政治或宗教体制下的维稳者所要求的顺服。所以,教会若认真看待作主门徒的呼召,若我们的生命是以效法他为指标,便有一份大无畏的心。难怪他说:「那杀身体不能杀灵魂的,你们不要怕他。」那是何等的自主,那么的自由;生命何其丰盛,就像上帝创造的本意一样,充满喜悦,说:「这是好的。」

学习基督辨识以至自主

这样的自主,并非生成。人所需要的是学习拥抱和磨成自主性,迈向成熟的人格。故此,人若要培养这自主性,便要在矢志效法耶稣中,在每一个决断中辨识,养出那份向软硬权力、谄媚巴结、威迫利诱、假意肯定等等表面的名与权说不的能力,每一个「不」都是培养那真实生命的养份。唯有这样,那份自主才是真正的自主,并且是喜悦的、无限想像空间的自主。

祢话点就点,在爱里没有惧怕,那要使你惧怕的,不是出于爱。在爱的关系里,才有真正的顺服。不,那不只是顺服,那是相互信任、共创,那是无限的想像,持续的创造。 

http://christiantimes.org.hk,时代论坛时代讲场,2016.12.20)

1. 杜乐蒂左勒(Dorothee Sölle), 《想像与顺服:新世纪基督教伦理的反思》, trans. 林正昊 (台北市: 游击文化, 2016), 106.
2. Colin E. Gunton, Enlightenment & Alienation : An Essay towards a Trinitarian Theology (Eugene, Ore.: Wipf & Stock Pub, 2006).
3. 杜乐蒂左勒(Dorothee Sölle), 《想像与顺服:新世纪基督教伦理的反思》, 106.
4. Walter Brueggemann, Theology of the Old Testament: Testimony, Dispute, Advocacy (Minneapolis: Fortress Press, 1997), 67.
5. Ibid., 391.
6. 杜乐蒂左勒(Dorothee Sölle), 《想像与顺服:新世纪基督教伦理的反思》, 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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