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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闻道(四):《莫扎特传》

莫扎特(Wolfgang Amadeus Mozart)是音乐史上最伟大的天才,一齣有关他传奇的电影,除了描写他的出身、成长、才华与成就外,还有什么好说的?这齣于一九八四年上演的《莫扎特传》(编按:作者所评的为《莫扎特传》〔导演版〕〔Amadeus – Director’s Cut〕),却另辟蹊径,真正要写的其实不是天才本身,而是一个深受莫扎特才华吸引,却又最终因嫉妒而把他害死的人。我们很难有机会遇上像莫扎特一样的天才;但对抗内心的嫉妒和愤恨,却是我们许多人的共同经验,也是这齣电影的主题。

与上帝交易?

电影开首以倒序方式写萨里耶利(Antonio Salieri)晚年在自杀不遂后被送往精神病院,当神父探望他,要为他办告解时,他跟莫扎特的恩怨情仇就从他口中娓娓道出。萨里耶利自小热爱音乐,立志要成为伟大作曲家,他把心中的渴求向上帝陈明:「主啊!求你让我成为伟大的作曲家,让我通过音乐赞美你的荣耀──也让我自己得着颂扬!(Let me celebrate your glory through music - and be celebrated myself.)我的上帝!求你让我名扬千里,让我永垂不朽!愿我的名因我的音乐,为人所永远记念!你若应允我,我愿独身至终,我愿殚精竭虑,我愿俯伏谦卑,我每时每刻都将呈献给祢,我还将竭力助人!」

萨里耶利后来到了奥地利维也纳,受教于当时最好的作曲家,获他倾囊相授,更向国皇举荐他,不出几年,他已成为御前作曲家(Imperial Composer to His Majesty),在无数个夜晚,与国皇并肩弹奏。萨里耶利的生命至此到达高峰,他相信这一切皆源于他向上帝所立的誓言,所以他不沾女色,也尽心帮助穷苦学生学习音乐,他把自己完全献予音乐,日以继夜的工作。他这样形容自己:「我成了维也纳最成功的音乐家,也是最快乐的一位──直到莫扎特出现为止。」(I was the most successful musician in Vienna. And the happiest. Till he came. Mozart.)
                    
既生瑜,何生亮?

莫扎特一出场,就把萨里耶利的乌托邦颠覆了。如果萨里耶利是传统、严肃、和规範的代表,则莫扎特就是创意、活泼和自由的化身。就在他们首次相遇的时候,萨里耶利即发现莫扎特跟他想像的原来是如此大相径庭──他的言行竟是这样的放浪和不羁。但更叫他震动的,是当他亲耳听到莫扎特的音乐,亲身读到他的乐谱的时候。莫扎特写的音符看似平凡,但演奏出来,却藏着一种无法满足的渴望,叫人心弦震动,萨里耶利从未听过那样的音乐!「对我来说,这就像听到上帝的声音!(It seemed to me that I was hearing a voice of God.)但上帝为什么要拣选这样一个下流猥亵的人去做他的工具?上帝绝不可能这样作,这首音乐一定只是一个意外。」他如是说。

但很快他就知道,这首天籁之音绝非孤例,莫扎特的天才正源源不绝倾泻而出。众人的赞誉不住流向他,连国皇也对他宠爱有加,要委托他编写全新歌剧。嫉妒的火此刻已然把萨里耶利重重围困,他虽苦苦抗拒,但最后也因为自己一直暗恋的女人而失陷——连这个他一直只敢远观而不敢亵玩的女神,也为莫扎特而倾倒。而他也知道,莫扎特虽已订婚,他的女人却竟然爱上了莫扎特。萨里耶利禁不住向上帝发出最严厉的质疑:「这简直完全不可理喻!上帝究竟在搞什么?我长久以来放下自己天然的欲望,只为了得到从上帝而来的恩赐。但这个莫扎特,即使结婚在即,却可尽情放任而不受指摘!这是否要试炼我?难道上帝竟要我在侮辱和冒犯面前,仍要饶恕,无论那是叫人多么的痛苦?这个当然有可能,但问题仍然只有一个:为什么要是这个人?为什么一定要借莫扎特去教我谦卑的功课?」萨里耶利自此被仇恨掩盖,他已无法抑止自己。
                    
对上帝的背叛

恶念既生,萨里耶利开始踏上邪恶之路。此时的莫扎特因理财不善,早已入不敷支,他急需宫庭音乐教师的职位。本来以他的音乐才华,这个职位应是手到拿来,但萨里耶利却从中作梗,要求应征者必须呈上新作,以证明自己的音乐才华。但莫扎特是何等样的天才,这样的求职审查,他怎会甘于屈服?他妻子因家中财困已久,无奈只有瞒着丈夫,携着新曲乐谱,登门求萨里耶利直接推荐莫扎特担任此职。

当萨里耶利读到莫扎特所作乐曲的草稿时,他赫然发觉当中竟无半点修改的痕迹,所有的音符原来早在莫扎特脑海之中,而这些音符又是如此的天衣无缝,即使只是略去当中任何一个,乐章的力量就会减弱;而若是略去其中一句,整个乐章就分崩离析。至此他再无疑问,莫扎特的音乐就是上帝的声音!当中散发着绝对且无法模仿的美!但这美妙音乐勾起的不只是惊叹,还有仇恨和背叛——对上帝的背叛。萨里耶利说:「我一生信守誓言禁欲,无非就是要在上帝面前歌颂他,但为何上帝赐我这种歌颂的渴求,却又不给我那样的天份?如果信守誓言并不能使我成为最优秀的作曲家,善行又有何用?我在上帝面前跟本无足轻重!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慈悲的上帝!上帝只会折磨人!(There is no God of mercy... Just a God of torture.)」萨里耶利说。

叛逆之心既起,他立刻找紧机会,要求莫扎特妻子在夜间再来访,否则一切免谈。他的堕落是来得如此之快,连他自己也有点犹豫,就在他等待莫扎特妻子向他献身之前,他竟向上帝发出最后通牒:「亲爱的上帝,请进到我里面。请让真正的音乐充满我,好让我知道祢是爱我的(Dear God, enter me now. Fill me with one piece of true music. One piece with your breath in it, so I know that you love me.)。就只一次,给我一个恩宠的印记,好让我向莫扎特和他妻子宣示。我会给他职位,也会对他妻子待之以礼,令她带着喜乐回家!请进到我里面!请进到我里面!求祢!」他凝视着墙上十架那沉默的基督,他并没得到半分的回应。此时莫扎特妻子刚好到来,萨里耶利冷冷的任由她在忧伤中脱下身上的衣服,但又随即在愤怒中喝令她离开,因为他要的本不是这女人的身体,而是那可望而不可即的绝世才华。

既然上帝仍然不允其所求,他决定向上帝宣战:「从今以后,祢、我将成仇寇!因为你并未在我需要祢的时候进到我里面;而祢竟拣选一个狂妄、纵欲和淫秽的小子为你的器皿;祢对我的回报,却只是让我有能力,能办认祢已化身其中。你既不公义,也不公平,更不仁慈,我从此将拒绝祢!我在此起誓,我会穷尽我力去伤害祢所造的这个东西。我会毁掉祢的化身!(From now on, we are enemies, You and I! Because You choose for Your instrument a boastful, lustful, smutty infantile boy and give me for reward only the ability to recognize the incarnation; because You are unjust, unfair, unkind, I will block You! I swear it! I will hinder and harm Your creature on earth as far as I am able. I will ruin Your incarnation.)」
                    
天才殒落

在萨里耶利暗中阻挠下,莫扎特当然得不到那个宫廷职位,他因此要靠借贷度日。但虽然日子艰难,仍难以阻碍莫扎特继续创作音乐。即使萨里耶利再施计阻止他的新作上演,莫扎特还是能写出像《费加洛婚礼》(The Mirrage of Figaro)这样成功的作品。但终于萨里耶利的机会来了,莫扎特的父亲病逝,加上他财政每况愈下,令他情绪大受打击,精神已陷于崩溃边沿。萨里耶利找紧机会,装扮成莫扎特父亲鬼魂的模样,上门委托他撰写安魂曲(Requiem)。

莫扎特本已因为排山倒海的工作压力而弄得精疲力竭,但他无法拒绝父亲亡灵的托付,唯有用仅馀的力气,苦思此曲,而他的健康也因此而急速恶化。终于在一个晚上,萨里耶利登门造访,假装关心,实际上是想向莫扎特再施加压力,以助他解决财困为饵,迫他通宵达旦完成作品,以进一步摧毁他的健康。莫扎特此时已病得无法起床,连提笔的力气也缺乏,只能口述音符,由萨里耶利笔录。经过漫长一夜,莫扎特终于完成了这首安魂曲,但他自己亦到了生命的尽头,片刻之后,他就瞌然长逝。而因为穷困,他死后什至只能埋于乱葬岗中,连正式的墓碑也没有。萨里耶利成功了,莫扎特最终命丧于他的计谋之下,但他仍是不快乐,他完全没有走出一直捆锁他的怨毒。即使在莫扎特死后,他仍在埋怨上帝:「他宁愿摧毁他所爱的,也不肯让我这平庸之人拥有半点他享有的荣耀(He destroyed His beloved rather than let a mediocrity like me get the smallest share in his glory.)他让我残留世上,却让我看到自己的音乐逐渐被人遗忘,而莫扎特的音乐却充满了这个世界!为什么他要这样做?」
                    
对上帝主权的僭越

萨里耶利的痛苦,源于他的自我中心,他什至为此要挑战上帝的主权,要过问上帝的自由。他埋怨上帝把最好的赐给了莫扎特。他本来已拥有人世间几乎最好的际遇:最好的音乐老师、最好的工作,最尊贵的礼遇,他什至成了当时欧洲最出色的作曲家,可以说,他的地位已经是划时代的,从上帝那里,他已得到大多数人得不到的福份。但他就是不满足,他不能接受世间上竟有人比他更优秀,而且那人的音乐境界是那样的超凡入圣,就好像上帝自己在创作一般。如果世间上竟有人在音乐上拥有上帝一般的能力,那个人怎能不是他?他以为,自己已跟上帝做了交易,他已自绝于爱欲的生活,所以上帝有义务回报他,赐予他最希冀得到的东西──最完美的音乐。他对完美音乐的追求已超过了他对上帝的敬畏──如果他那种跟上帝做买卖的心态可以称为敬畏的话。所以一旦他发现那最完美的上帝之声已化身为莫扎特的音乐,而什至他向上帝苦苦哀求这种超凡的音乐才能而不获回应之时,他对上帝的敬畏就立刻转为忿恨和背叛。最终,对上帝的恨意,把萨里耶利带往黑暗和灭亡之路。
                    
对上帝的拒绝与怀疑

其实对萨里耶利的挣扎与堕落,我们又岂会陌生?在人生的旅途上,我们岂不遇过比我们更优秀、完美和幸福的人?我们岂不曾埋怨上帝,怎么要把最好的留给别人?如果上帝能把最好的给了别人,怎么那个人不是我?换句话说,跟别人比较,以及一切的嫉妒,若溯本追源,其实最终根源乃在于我们对上帝的怀疑和不信任,我们拒绝相信上帝其实已为我们预备了最好的东西,我们也拒绝相信人生命的价值和意义其实不在乎自己是否能成为焦点和中心,而是在乎能否在上帝所创造的世界里彼此相爱和服侍。拒绝承认上帝的主权,拒绝相信上帝的爱,拒绝相信上帝自有奇妙的安排,这正是一切痛苦和罪恶的根源。

对于这样的拒绝和怀疑,圣经中有很深刻的描写。人类第一宗谋杀案──该隐杀亚伯,正因该隐嫉妒亲兄弟的献祭为上帝所悦纳而发生。该隐固然是恨他的弟兄,但他真正恨的其实是上帝,他杀人是为了表达对上帝的选择和决定的不满。当然,该隐做的也只是承继了始祖亚当的倾向,从亚当听从蛇的吩咐那刻开始,人类已开始质疑上帝的主权和爱,人不甘活于上帝的主权之下,人以为在上帝的照管(providence)以外,人才能找着真正的自我。当然,按照某种理解,这种不甘也非始自人类。如果我们对某段圣经的理解是正确的话,对上帝主权的不甘和抗拒正是魔鬼撒旦的特质之一。那如晨星般明亮的天使长撒拉弗,本来就拥有极大的荣美,但他却不安于位,他竟然觊觎至高者的宝座,他要自己成为上帝!为了否认上帝,他只能以不绝的谎言去掩盖那不能改变的真相。
                    
最大的先知

但圣经也不单记载人的不甘和叛逆,施洗约翰(John the Baptist)就是一个最明显的反例。约翰在生之时,是当时最伟大的先知,他的感染力极强,民众爱戴他到一个程度,什至「犹太全地和全耶路撒冷的人都出去,到约翰那里,承认他们的罪,在约旦河里受他的洗」(可一5)。论宗教权威,约翰确然是到了人间的高峰,但偏在这时,那真正的圣者──耶稣基督出现了。约翰已然是一座高山,但耶稣的高度,却是超乎人世间一切对高山的想像。如果约翰是人世间一瓢圣洁的水,那耶稣就是一片无边际的神圣汪洋。

面对耶稣的无限,约翰有什么反应?跟电影中的萨里耶利不同,他不只没有埋怨上帝让耶稣抢去了他的风头,更坦率的承认「有一位在我以后来的,能力比我更大,我就是弯腰给他解鞋带也不配」(可一7)约翰的伟大,正在于他相信上帝的爱和照管,他知道自己生命的价值不在乎别人的称赞和认同,而在于完成上帝在他身上的计划。出于这信念,约翰甘心为耶稣预备道路,也没有妒忌耶稣巨大的名声,最后且因秉持先知的职份而遭杀害。约翰最叫人感动的,是他超脱了名利和自我的捆锁。「他必兴旺,我必衰微」(约三30)他如是说。面对终极的美善和真理,他全心拥抱,他愿意相信,他放下了人对自我的执迷;而因着他愿意放下,上帝让他的生命得到真正的成全,借着他的手指向那最伟大的真理。
                    
挣脱自我捆锁 追求美善真理

这令我想起巴特(Karl Barth)。在他长年写作的桌子上方,挂了一幅格鲁奈瓦德(Matthias Grünewald)绘画的基督十架图(Crucifixion),其中绘画了施洗约翰用他的手指向那受苦的基督。对巴特来说,真正的神学必须像约翰的手指,它指向的不是神学家自己,又或是某些概念和企划,它指向的只能是那挂在十架上的基督。巴特着作所以是如此丰硕浩繁,只因他总是在寻找新路,让自己的思考和写作能真正的指向基督。而上帝在基督里的启示是如此的丰盛,以至巴特一生都在更新自己对福音和上帝的思考,而从不固步自封。音乐如是,神学也如是,只有在探索过程中放下自我中心的缠累,人才能窥见更深的美善和真理。有趣的是,巴特其实是一个莫扎特超级乐迷,年复一年,在每个清晨,他总是先听莫扎特的音乐,然后才开始写他的《教会教义学》(Church Dogmatics)。他什至打趣说,有朝一日他若到达天堂,他首先想见的是莫扎特,而不是奥古斯丁(Augustine)、阿奎那(Aquinas)、路德(Luther)、加尔文(Calvin)或士莱马克(Schleiermacher)!1

巴特所以如此钟爱莫扎特,因为他音乐的精粹从来不在表达个人的经历或情感,不在表达人的主体性(subjectivity)。而在呈现声韵宇宙(universe of sound)那庄严和绝美的客观性(objectivity),莫扎特的音乐之美,正是源于他对音乐的降服(sovereign submission),也是这种降服,令他的音乐充满自由,而不受困于自我的蜗壳内。2专注于呈现上帝启示里的客观现实(objective reality),正是巴特神学的核心所在。
                    
结语

萨里耶利是一个悲剧,因为他不肯离开那个黑暗的自我世界,进入上帝为他预备的喜乐中。他虽矢志为音乐而生,却始终不能觉悟,他必须忘却自我,才能亲尝最美的音乐,就如莫扎特所做的一样。诚如路易士(C. S. Lewis)在《天渊之别》(The Great Divorce)中所言,每个自甘囚禁的灵魂,本身就是一个地狱,因为在那个自我里头,没有半点让上帝容身的空间。相反,人若为了上帝的缘故而舍弃任何尘世中最宝贵的东西,到头来他会发觉,这些东西所指向的美善和真实,原来早已在天堂的深处等待着他了。

(作者为专业翻译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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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Karl Barth, Wolfgang Amadeus Mozart (Grand Rapids, Michigan: William B. Eerdmans, 1986), p.16

2.Barth, Wolfgang Amadeus Mozart, p.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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